女子猛然从梦中惊醒,浑身战栗。心口的绞痛以及眼角的泪水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一切是那么真实。病床上的床单已经被汗浸透,急促的呼吸和不正常的心率引来了门外值夜班的医生。
身着白大褂的男人有条不紊的进行常规检查,白色的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她仿佛看到了阿常身上的白布。但那是属于死寂的白,不同于面前的跃动。面前的大褂拂过了一个又一个人的指尖,这些指尖的所有者将在这个大褂的陪伴下在斗争失败后接受注定的死亡,或者斗争成功迎接新生。
无论结果如何,这里的白色时时刻刻都在显示出生命的不息,她爱这种白,即便混杂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也有其独具的不屈,有着一种温吞的“力”,总好过记忆中那片白布下的缄默。
那片白布,笼罩了一个受伤的魂灵,一个曾经爱过、恨过、怨过的魂灵。但她听不到白布下的怮哭,脆弱的灵魂的嘶叫,这与以往她见过的逝者完全不同。
她见过许多死者,死法形形色色,但她总可以从尸体上看到残留的还未消散的生命力。生命力在将散未散时最为旺盛,灵魂的申诉、灵魂的遗憾、或是灵魂的愤怒,这些无形的本能的而又是为生命的激情都可以通过尚且温暖的尸体感受到。
她知道,那片白布之所以如此的平静是因为阿常的心死了。哀痛莫大于心死,心如果真的死了,连受苦的灵魂也不愿意伸冤。
医生和护士的询问没有拉回女子的思绪。这让她如何可以接受?十四年,整整十四年。她不敢回想自己对阿常的伤害,不敢回想自己害过的无辜之人,越回想,心脏绞痛的就愈加厉害。
阿常死了,这个曾经只在自己面前嬉笑的人死了。他亲手摔碎了原本给自己准备的玉簪,扯断了自己随手送他的手链,替自己喝下了沈默为自己亲手熬制的断肠酒,然后背对着自己直直地栽倒在冰冷的地上。
他说,他喝毒酒不是为了救她,而是为了让自己解脱。他说,他从月歌楼里获得新生,必须在这里了断一生。他没撒谎,她知道他没撒谎,自己当时可以看出来他眼神里的绝望。
十四年里,自己就像一个被驯服的狗一般追随在沈默的身边,为他出卖自尊,为他出卖良知,为他利用了阿常一次又一次,最后自己得到的奖励就是在所爱之人新婚之夜时死无葬身之地……
这也确实是她作茧自缚,毫无尊严生活的人,不要妄想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地位比草芥好上多少,视他人的珍惜如草芥的人,只是把自己置于众叛亲离之地,这显然是毋庸置疑的。
她有什么资格去怨恨沈默?难不成怨其对自己的薄情寡义?可自己不是也为了私欲害死了阿常吗?
悲哀演变成啜泣,啜泣转为嚎啕大哭。她感到体内有一团火,熊熊燃烧的火焰充斥身躯,烧得她悲愤,烧得她发狂,烧得她神志脱离体外。
她拔掉自己左手的针管,双手用力捶打大腿。鲜血从静脉血管里缓缓流出,滴溅到洁白的床单上。她痛恨自己的狠毒,痛恨自己的不争,痛恨自己的痴傻举止,更痛恨自己在那个世界死后依然在这个世界活着的事实。
自己应当替阿常去死,至少到阴曹地府里给他赎罪。可现在她却一人苟活于世,身上布满罪孽的人活着是对受害者最大的不敬。
体内无形的火灼烧了一切,显露出了一切。她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借着迸溅的火花向外射出,伸出炙热的手张牙舞爪,像人偶师一样控制着她的一举一动但她能感觉得到,自己甘愿臣服于这股怨气。这是自己的愧疚与愤怒凝聚而成,也自己理当接受。
忽然,颈间猛一刺痛,一股冰凉的液体注射进自己体内,她知道这是医生看到自己的失态后注射的镇定剂,因为很快,她就没有了力气,心情也格外平静。
她闭上眼睛,不去想,也不去看。她累了,就算只是做了一场长达十四年的梦,她也倦了。自从去了那个世界,每天都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安安稳稳地睡觉早已成为了一件奢侈的享受。至少,回到这里就好好休息吧。
随着心率逐渐稳定,阿常绝望的眼神渐渐在脑海中模糊,她噙着泪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