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求爵这天黄昏吃过晚饭,坐在小院门口乘晚凉,猛然听得“山贼进村”的喊声,赶紧站起放眼门外村巷,只见左右邻里众人都拿着武器往西边跑。他看了片刻重新坐下,默默的想了想,重新站起来,也往西边村口走去。
严求爵向来远离村人练武的场合,这时听说来了山贼,事关全村包括自家的安危,因而也不放心。当他慢步到达村口的时候,双方已列好阵对峙着喊过话,到了剑拔弩张就要开战的紧张时刻。他不明情况,用力挤过列阵的村人到阵前观看山贼究竟是何模样。可没想到,他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山贼的阵势,对方阵里便有人认出他走到阵前向他打招呼说:
“严掌柜,我们又见面了。”
向严求爵打招呼的,就是当时向他兜售生丝的喽罗骆别头和葛山驼。他俩见严求爵没有反应过来,又向前走了几步举着两手招呼着喊道:
“严求爵严掌柜别来无恙。请问严掌柜近来生意可好?不知何故今日不在铺里打理,却来这山村里闲看,可是为了生意上的事?”
众山寇很快就都明白过来:骆别头葛山驼二人喊的“严掌柜”,就是几个月前接手那批生丝的人。连山虎问道:“你俩认得是他?”
骆别头说:“就是他,错不了。当时有两个,还有一个现在没有看到。与我们讨价还价的就是他。”
连山虎说:“设法把他弄过来。”
骆别头和葛山驼同声应了一个“是”,接着又边喊话边往前走。
众山寇惯于月黑风高之时行劫,夜里看物认人,几乎与白天没有两样。那日骆别头葛山驼与严求爵“谈交易”,虽然已经入夜,却已认准他的长相。可是严求爵在那晚看到的几个“卖主”都只是模糊的影子。尽管他在县衙受审时已知道自己买下的五百包生丝是强盗抢动的赃物,却也想不到眼前的山贼就是“卖主”,此时见到骆别头与葛山驼向自己这边举手打招呼,还不知道他俩是在招呼自己。跟所有在场的村人一样,他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带着惊疑的眼光向身边的村人左顾右看。
骆别头和葛山驼见喊了几次严求爵都没有反应,知道他没有认出自己,又因为领了大大王“把他弄过来”之命,二人于是向前行至双方对阵距离的中间,再次举手招呼说:
“严求爵严掌柜,我俩在问你好呢。别来不多时,严掌柜你贵人多忘事,就忘了我两个给你送元宝的朋友。请问严求爵严掌柜,你家严记生丝铺生意可是兴隆?”
严求爵这才猛然惊醒,同时也听出了骆别头和葛山驼的话音—正在喊话向自己走来的二人,就是那五百包生丝的“卖主”—他顿时惊慌失措张口结舌,怔了片时才猛地抛出话来:
“你、你、你你你二人血口喷人!我与你俩素不相识,为何要污蔑于我?”
与说话的同时,他不由自主的连连退步。
骆别头与葛山驼听了严求爵的话都笑起来。见严求爵往村人群里后退,两人于是都站住脚步。葛山驼说:
“严求爵严掌柜,我俩只是问你个好,问你铺里生丝有没有卖出去,哪有半句血口喷人污蔑你的言语,你何必如此惊慌后退!”
骆别头接着说:“严掌柜,前人说生意不成人情在,你与我们之间五百包生丝的生意已经做成,这人情自然比他人深厚,见面问你一声好,关心一下你的生意,这是朋友之间的常情。可是严掌柜,当时我们送了你这么大一笔财富,你不能发了财就翻脸不认人,见到我们就跑。你不要忘了还欠着我们九千两银子的货款哟。”
这时不但严家村的人几乎都已拥到村口,隔溪的周家村人也有不少已经赶到。众人看到两个山贼与严求爵这样的态度说话,都是又惊又疑。只听得葛山驼又说:
“严掌柜,本来我们已经说好,那九千两的货款明年来结算,可是今天正好在这里与你碰到。都说凡事不如趁便。严掌柜既然有空闲到这里来,想来那五百包生丝一定全都卖出去,九千两银子应该只是小事一桩,就请严掌柜把那笔货款现在交与我们。只要严掌柜你把货款交了,我等就不为难你村里。假使九千两手头不便,先交八千两、七千两也可以。”
严家、周家二村,真正知道严求爵此前买赃销赃情况的人没有几个,尤其是严家村里的绝大多数人,都被严求爵的花言巧语所迷惑,以为他吃官司生丝铺被查封,都是由于周承庥在背后捣鬼所致。到这时才都明白,严求爵不仅真的从强盗手里买了赃物,还拖着欠强盗九千两货款的大尾巴。不少人还因此误以为强盗这次进村,就是为了向严求爵要债而来,一时间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听说过到处欠债的,还没听说有欠强盗银子的。”
“都说强盗是贼胆包天,可是求爵的胆把强盗都包了,居然敢欠强盗的银子不还。”
“什么人的债不好欠,却去欠强盗的债。这不,把强盗引上门来,害得村里遭殃。”
“只听说过强盗杀人放火抢劫,强盗上门要债,这是第一回见识。不是今夜亲眼所见,打死我都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