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大会,当一排五花大绑,背上插着“反动杀手”木牌的犯人,战战兢兢双目无神地跪在主席台前时,原本就人山人海的观刑场地,陡然就爆发出了惊人的欢呼声。
这不是惦记着“人血馒头”的兴奋,也不是杀龙港少年们为了看热闹时候的冲动,那欢呼声,论谁来了,都能听到其中的雀跃,明白其中的情真意切。
越是高兴,越是由衷地高兴,越是证明了毫无保留的仇恨。
这是以前不能宣泄的,这是以往不能做到的。
这一刻,喊打喊杀,有理!
“宣读罪状!”
拿了高音风笛改装的扩音器,一块不知道从哪个仓库淘换出来的老旧电池,换了金属棒和硫酸之后,居然又容光焕发起来。
此刻,大嗓门的郭威,迈步而出,他从未这样的爽快,这真是带劲极了。
知我者李大哥,这是真拿我郭大当弟弟了!
正待开口,却听一处栅栏的上方,有个五短身材的中年汉子,扯开嗓子喊着:“郭满哥!让王委员讲两句吧!”
“对!让王委员讲两句吧!”
“王委员!”
“让王委员讲两句吧!”
新招募的新义勇都已经换上了正装,训练的孩子也打着绑腿,有的小家伙儿人还没有大铳长,却是站得笔挺,目不斜视,让人啧啧称奇。
宽阔的场地外,“学兵队”的人也是到了,为首的甘队长此刻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左右从长沙来的秘书们,则是也好奇,姓王的到底搞个什么东西。
“老……委员!讲两句吧!”
郭威觉得也对,自家老爷这时候讲两句,显然更好。
人心可用啊。
他甚至看到了更远处,新盖的一处仓库旁边了望台上,那个什么“安陵散人”,还拿着望远镜往这边看。
滑山的沟沟坎坎上,也到处都是人。
郭威也不怕有人安排“飞鹰铳”,这里的岗哨,明哨、暗哨、游哨,都是自己的人,而且还有“斧头帮”的人在活动,生面孔只要是在江湖上亮个字号的,“斧头帮”都算是有些交情在。
认过脸,这就好说。
“讲什么讲,现在是公审大会,赶紧把这些搞暗杀的枪毙了了事。”
王角摆摆手,没有打算讲两句,至少这时候,不行。
“好!”
郭威听话的很,一听王角这么安排,直接开始宣读罪状,然后一挥手,几个挎枪的新义勇就走上了前台。
一个个都是戴着面具,拉大栓,开大枪!
“举枪!”
咵!
“预备!”
咔!
“行刑!”
砰!
围观的人毫无心理准备,本以为王角会出来讲两句的,结果等待他们的,不是慷慨激昂的演讲,也不是别开生面的煽动,只有让人猝不及防的一声枪响。
宛若打在了心头,让人躲也躲不过去。
没人欢呼,也没有人觉得生理不适,上了年纪的人,只是瞪圆了眼睛,干瞪眼,就这么瞪着,看着,要看个究竟。
都甚么年月了啊,王委员……怎么才来啊。
都贞观三百零一年了啊,王委员,你为何才来呀。
年纪越是大,记忆越是多。
过去的,不会改变。
过去的,难以改变。
“王委员——”
有个老汉一声干嚎,猛地跪了下去,“我给你磕头了啊!!!!!!”
越是年长的穷汉,越是苍老的面庞,越是难以承受这晚来的天公地道!
这世上的道理,人们以为的理所应当,从来不是理所应当!
争不过,斗不过,就只能受着、忍着、挨着……
幸福安逸之家,大抵上,都是一般的快乐。
痛苦贫困之人,却都有各自的难言之隐。
伤痕倘若被再度掰开,不过是二次伤害罢了。
再穷的穷汉,那也是汉子,谁人不要脸面,谁人不想尊严?
只是被打散了揉碎了,再无体面,再无尊严。
人们常说刁民狡猾,不可用之以柔,不可待之以善。
却是忘了,那些个耕读传家的文章,可不是常言“人之初,性本善”,既然是善的,又为何狡猾刁滑了呢?倘使有的选,倘使可以活的更有尊严些许,又岂能如此睚眦必报,又岂能锱铢必较?
晋朝的皇帝说得好啊。
何不食肉糜?
“老爷!”
当看到一个个老者跪在地上磕头,郭威猛地身躯一震,他自是没有见过这等场面,在“昌忠社”中,也时常跟一些地方的官僚合作,也不是没有见过像样的好官,可“青天”之名,他是当真不曾见着。
回头看着王角,见王角脸色如常,仿佛完全没有看到有人跪下一般,他如鲠在喉,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王角站起身来,走到了前头,郭威让开之后,王角开口道:“我们国家很大,兴许各地的乡风有些不同,不过我老家北苍省,只有祭祖的时候,才会磕个头。我先生,老家江东省,那里也是如此。不知道是这湖南省的乡风,与众不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