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回到家,母亲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开着,是一部聒噪的家庭剧。父亲入狱后,母亲丧失社交兴趣,天天在家看电视,烧几只小菜都心不在焉,倒进半瓶油。
凌云晚上从不吃母亲烧的饭菜,但母亲自己浑然不觉,不出两年,体型就走了样。
凌云买回器材,押着母亲健身,母亲束之高阁:“你在台上要保持形象,我怕什么。”
凌云说:“妈,一辈子还长,服气就完了。”
母亲不听,凌云躲进卫生间淋浴,流下眼泪。她为自己的无能难过,她没办法带母亲重新过上好日子,没有办法。
后来就习惯不哭了,试着去找旧时唤过叔叔伯伯阿姨的人们。他们看着很友善,是长辈的样子,对客人介绍她是凌越海的女儿,来找他们出手一件半件小玩意儿,末了却都说:“不值几个钱,不喜欢,就放着呗,拿出去卖,可就是流落了。”
也不是每回都碰壁。父亲从商三十余年,也有交情甚笃之人,颜敏就是其中一位,她是凌越海创业时的伙伴。凌云每次去了,颜敏都会拿出几件物事委托给她,凌云感激难言,颜敏叹道:“又倔又傲,会吃苦头啊。”
不这样,心里更苦。凌云总想,等到时来运转,要答谢颜敏,可是直到颜敏病逝,她也没能时来运转。
洗漱完毕,凌云辗转到后半夜才睡着。傍晚离开杜家小区后,她去拜访过两个客户,都落了空,价值也不如玉贵人,但乐有薇跟她争夺,她没了把握。那女人是主动出击的进攻式人格,不会轻易放弃。
这次若没有杜老头的玉跪人镇场,拍卖会就不够分量,很可能被取消,但想想乐有薇脚下踉跄,跪在地上的情形,凌云渐渐心平气和。
房子在一楼,很老旧,凌云的卧室只有六平米,一床一桌一摞书。她仰头看天花板,霉斑密布,她笑了一下,它们是我的星星。
心里压着事的人醒得早,凌云吃完早餐,走路去公司,也才堪堪八点半。她估摸着杜老头送完圆圆上学回了,打去电话:“杜伯伯今天有空吗?”
杜老头却说家庭会议还没开,还问:“你也不急着这一星期吧?我家就这件值钱货,得慎重点。”
昨天在他家说过很急,杜老头这态度很明显了。凌云的心沉落谷底,呆坐到上班时间,同事们陆续来了,桌上办公电话也响起来了,接起却是业务部洪经理。
洪经理得知凌云仍无重器,皱着眉,把一份表格往她面前推了推。
表格是一场拍卖会做下来的常规数据:成交量,成交额,佣金额,预展参观人次,竞买人数,增长率……凌云明白洪经理的意思,缺乏重器,还强行举办拍卖会,效果必然不佳,数据也难看,不如放弃这次,再积累积累。
可这次征集到的物件,大多数都跟货主签订了期限,不上拍就要被收回去,凌云说:“您再给我两天时间。”
洪经理不置可否,凌云咬牙问:“有薇那边呢?”
洪经理说:“她还在谈。”
是在跟杜老头谈吗?凌云回了家。父亲出事时,她身在英国,想辍学不读,母亲勒令她得坚持,她现在不能为家里做什么,但是拿到世界名校毕业证,一定能为她以后带来一些什么。
凌云变卖了奢饰品,勉强熬过剩下的学年,回国时才知道,母亲为了给她一个栖身的家,卖掉所有值钱的行头,买下这处老房子。
凌云从衣柜里抓出饰品箱,她的东西也都卖了,只剩这条翡翠项链。十八岁生日时,父亲送出这件成人礼,十八颗宝石错落有致,是雨滴的形状,在英国最艰难的日子,凌云也没卖。
母亲拧开门进来,凌云藏之不及,母亲勃然大怒,骂她入错行,在拍卖公司蹉跎几年,一事无成,竟连仅剩的首饰都想拿出去。一定要抛头露面的话,不如去当售楼小姐,佣金高,再不济,找家大公司,给老板当秘书当助理,也容易见到有钱人,只要见着了,就有机会了。
母亲当年就是这样成功的,她是凌越海的第二任妻子,比他小十几岁。可是,人不是待价而沽的物品,凌云没忍住:“你以为我想当董事长助理就能当上?任何一行做到好位置,都不是只靠色相。”
母亲只信奉嫁给有钱人才能改变命运:“不靠色相,你连拍卖师都当不上,站在台前的,谁形象差?”
凌云做母亲的思想工作,国人喜欢热闹,有了梧桐树,才能引来金凤凰,翡翠项链就是她的梧桐树。拿上拍场,只是走个过场,只要它矗立在那里,人群就会蜂拥而至。
母亲冷哼:“混到这地步,还不肯面对现实吗?”
凌云爆发了:“不去钓男人,我就该死吗?”
从卧室冲到门口玄关,取下挂钩的包,手一抖,没拿住,里头的东西哗啦落了一地。凌云蹲下来捡,母亲捧着饰品箱,看着她崩溃失控,到底也没把翡翠项链递给她。
临出门时,凌云回了一下头:“把翡翠底价定得高到离谱,基本就会流拍了。你不放心,就报名参拍,举牌拍下不付款。退一万步说,被人拍走了,等他支付时,我找个借口,指出瑕疵一二三四处,对方也就放弃了。”
母亲不为所动:“有钱人比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