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拎着的奏折倒是不知不觉间被推到了一旁。
他清清嗓子,沉稳端严地问:“你怎么来了?”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她没答,先看似周周全全地行礼。
压肩儿时唇角一弯,刻意拖着长长的尾音,“万、万、岁——”
皇帝莫名就觉得更心虚了。
“平身。”
他把持住身形不乱,肃然道。
云露谢过皇恩,终是挺腰站直了,那边厢小路子屁颠屁颠地把张八仙椅加到书案下头,见皇上不说话一个劲儿装严肃,但也没否决,心里就有数了。
御书房正殿,能进来的就只有贵主子,此时不拍马屁还待何时!
“臣妾不敢打扰皇上办公。”
她虚虚坐了三分之一,仪态优美,抚着指尖蔻丹时平添一丝惑人的气息,坐在正经办公的御书房里有着奇妙的融合感。
视线从蔻丹上移开,她与皇帝对视一笑,“只是听说皇上要翻别宫妹妹的牌子,又蓦然想起皇上今儿个的养胃汤还没喝。”
“不好去别人家的宫里叨扰,就先往御书房送来了,皇上勿怪。”
径自做主放人进来的李明胜恭敬弯腰,“奴才叫人把汤药送到了偏殿,皇上要用但请移步。”
皇帝听她用词规矩的不得了,却浑身都不舒服。
但只有发号施令叫人学规矩的,可没有让人不规矩的。
且不是在寝殿,这话他说不出口。
他让李明胜先等等,踌躇须臾,眼神朝呈牌子的小太监看了看。
这位也算是个人才,跪了这么久愣是不吭声,就是那托盘还举在胸前呢,不说累,维持一个姿势也够难受的。
云露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他的视线。
她挑唇做了个“请”的手势,十分纯然地道:“皇上不必顾忌臣妾,先翻了牌子再说。
不好让这位小公公一直跪着。”
皇帝额头的青筋一跳一跳,觉得略有些头疼。
他是情商低又不是智商低,再听不出她话里有话,不懂她一番来意,那他就是历史上第一个被自己蠢死的皇帝。
“妙妙。”
他忽而唤道。
在众人面前不好称呼闺名小字,他就择了之前的封号昵称。
“嗯?”
她笑吟吟偏头,没觉得一点儿不对。
他默默地扶住额头,很有点头疼无奈。
就是她不在,他翻牌子还心里拿不准意思,她往自己跟前一杵,他能去翻别的女人的牌子,明晃晃的给她看?
别说她难受,他自己就是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
这么琢磨琢磨,他突然就开窍明白她的来意了。
他用余光觑她,沉吟片刻,叫小太监把牌子呈过来。
果然她笑容愈加灿烂了。
等他手指逡巡,在某个牌子上停留还不超过三次呼吸的时间,就听她蓦地开口:“小路子,皇上挑中哪一个了?”
小路子把眼睛溜到皇帝面上,见到他允准的示意方道:“回娘娘话,是章霞帔。”
“章霞帔太文静,不知道多看多问,连选菜品都不合皇上意思。”
她支着椅臂,轻托着下巴道。
皇帝换了一个。
“这回是谢嫔。”
“谢嫔的疯症好全乎了?
谁叫呈的牌子,也不怕伤了圣上的龙体。”
接着换。
“这回是孙霞帔。”
“孙霞帔为人不稳重,咋咋呼呼的。
皇上连日劳累,经不住她在耳边聒噪。”
再换。
“这回是沈芬仪。”
云露稍微一顿,但笑道:“沈芬仪是老人,清楚皇上的喜好,也知道怎么伺候。
这我就放心了。”
说完这句,她毫不留恋地起身就走。
皇帝还等着指下一个呢,等回过神儿,背影就现在门边儿了。
他严肃地瞪小路子一眼,小路子心肝儿颤了颤,就见万岁爷顾自将挡路的托盘掀开,急躁道:“拿走拿走。”
就往外追出去了。
李明胜先让小路子跟上,复宽和地与胆战心惊的小太监笑道:“不用怕,拿下去就是,今日还是翻贵妃娘娘的牌子。”
“是。”
小太监像是得了特赦令,赶忙领命退下。
他自己则是慢慢悠悠地整理书案,还不忘诗情画意地抬头看看银盘一般的圆月,明亮生辉。
嗯,又大又圆,都让他想吃团圆月饼了。
皇上是越来越制不住自己向着贵妃主子的心了,可他看着,倒是正好。
平民百姓家里没那么多银钱纳妾,反倒能过的和和美美。
有那么一个对自己上心又贴心的人呐,再熨帖不过。
其余后宫平衡,雨露均沾,就让皇上头疼去吧。
他在这方面可帮不上什么忙。
倒是琐事能关怀一二。
像是他刚刚斗胆,直接叫人把汤药送回了摇光殿,想来皇上过去就能用上了。
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