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他眨着眼睛,身体向下坠落。
他感觉自己正坠向一片云雾,模糊的光线似乎沿着什么尚不为人所知的脉络从他的眼角余光不断向内扩散,就如同他学习水彩绘画时学到的晕染手法那样。他下意识地认为这是某种启示,就如同浅滩上的贝壳,是灵魂之海无尽波涛掀起的小小回响。那道光芒与阴影逐渐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影,他不用过多思考就知道那是谁的背影——那是他的妻子。早已被遗忘的往事如同一辆咆哮着喷吐煤烟的火车头狠狠地撞进了他的梦境,他感觉自己手脚冰凉,就好像他回到了某个十分糟糕的时刻,慌乱、紧张、悲痛与愤怒一起涌了上来。
但是他想不起来。
不,他知道是他自己封锁了这段记忆,用来对抗堕落。他再次冷静了下来,然后他的梦境似乎切换到了另一个频道,他看着山峰高的巨浪在他眼前掀起,阳光被阴云遮蔽,响彻寰宇的雷霆替代了恒星的光芒照亮了天空,黑色的、仿佛由黑色鳞片构成的长船从地平线下缓缓挤出,灰色巨狼口中咆哮的暴烈狂风呼号着死亡即将到来,漆黑的太阳从长船后跃出,向着整个世界辐射着冰冷死寂的光芒。他低头看着脚下,这才发现自己正踩着一具布满伤痕的尸体。又是一具,又是一具,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死亡,海水被血液染成了粘稠的红色。
叛徒!有人在虚空中高喊,那人的愤怒甚至引发了新一轮巨浪。
卡西里奥斯睁开眼睛,紧盯着卧室的天花板,再次长舒了一口气。
他从被褥下伸出一只手拧开床头的暖色台灯,然后又立刻缩了回去。北欧的冬天相当难熬,即便他支付了地暖与暖气的费用,从窗户缝隙中漏出的细小气流也足以冻僵他的手指。卡西里奥斯勉强从被窝坐了起来,冷空气瞬间袭来像是一枚他脊柱上炸开的航空炸弹那样让他清醒了许多。他低声念出一句咒语,指挥着水杯与热水瓶。
紧接着他戴上眼镜,拿起一本用黑色皮革装订的笔记本和一支笔将这一梦境仔细记录了下来。作为一位施法者他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除非特别强大的外来力量才有可能让他做梦,保护自己的心智,这是施法者长久以来保持紧张状态的原因。前一个梦境已然模糊,但后一个梦境他却清楚记得自己所看到的预兆。雷霆、海浪、巨狼、山峰与冰冷的太阳,他认为这是因为他的长期任务才会让他做这样的梦。
他的长期任务就是监视阿萨神族王室的动向,但不得不说,如果抛去众神之父的头衔,奥丁这个老家伙其实挺招人喜欢的——奥丁曾经在自己的小木屋举办了一个小小的宴会,参与者只有卡西里奥斯一人。温暖的火炉,厚重的蜜酒以及烤至软烂的肉排,两只狗儿在长木桌下哼哧哼哧地啃着主人丢下的骨头。奥丁挥舞着油腻的双手吹嘘着自己年轻时的狩猎经历,还有自己在战场上打败敌人的英勇身姿。木柴缓缓燃烧的烟雾与蘑菇汤的香味混作一团,并非人类肠胃所能承受的浓烈蜜酒一口下去就让人清醒了过来。
或许他梦见了诸神黄昏?诺伦三女神的命运丝线缠绕上了他?
卡西里奥斯记录下几个关键要素之后就陷入了思考。不过他并没有拖延太久,而是放下笔记本,接过隐形仆役端来的热水慢慢喝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掀开被褥跳下床铺,寒冷的空气让他的头脑彻底清醒过来。他走进浴室,打量着镜子里那个有着灰白色胡茬与短发的男人,头顶刺眼的白色灯光在深深的眼眶照下一片阴影,当他低下头时,镜子里便呈现出千万张与他类似的脸,每一张都在向他咆哮。卡西里奥斯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那些梦境扰得他不得安宁。他拧开水龙头开始了洗漱,当他再次抬起头时,镜子里的碎片彻底消失了。
今天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萨洛蒙要来拜访,他必须提前准备好。
“我听说伦敦的事了,那不是你的错。”卡西里奥斯给坐在对面的萨洛蒙倒了一杯在户外冰镇过的伏特加,酒体表面凝结了一层薄冰。萨洛蒙摇摇头,和卡西里奥斯碰杯之后便眉头也不眨就喝下了用威士忌酒杯盛放、几乎满出来的清澈烈酒。秘法师的酒量并非凡人所能及的,这得益于常年来被魔力强化与近身搏斗训练打磨的身体,虽然没法像漫画里那样力大无穷,但除非遭受了诅咒否则疾病这种情况一般很难发生在秘法师身上——当然,仅仅凭借健康的身体也无法抵挡酒精的侵蚀,但秘法师还是有点小技巧的,比如萨洛蒙制作的【万灵秘药】就可以抵抗酒精。只不过萨洛蒙并不需要像过去那样服用【万灵秘药】了,随着年岁的增长,圣痕的反馈与大地母神打造的基因组早已让他的内脏拥有超出常人的能力,世间最复杂也是最美丽的程序正在他的体内运行。
“我可没说过是我的错,不过我还是低估了凡人公务员的能力。这是错误,无法改变。”卡西里奥斯不紧不慢地给他们两人倒了第二杯酒时,萨洛蒙砸着嘴品味着第一杯烈酒带给他的感觉。年轻的秘法师早已换了一身衣服。他脱去了动力装甲重新穿上西装,只不过他把马甲换成了黑色长袖毛衣,又在外面披上了一件呢绒大衣。即便是来拜访,他的腰间依旧挂着镶嵌着铜扣的皮带,长短刀安安静静地待在鞘中,在大衣的遮盖下只显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