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温宁低声道……这是一个死人,没有表情,红不了眼眶,更流不了眼泪。可是,此时此刻,这个死人的脸上,却是真真切切的痛苦。
——听着他磕磕巴巴地反复道歉。忽然间,魏无羡觉得滑稽无比。
魏无羡注视着水幕,先一步将下一句话说了出来:“根本不是温宁的错。”
他继续对着那行字凝视了片刻,不轻不重的声音和蓝景仪有些滞涩的念书声重叠在一起:“是‘我’的错。”
——是他自己的错。
——发狂状态下的温宁,只是一件武器而已。这件武器的制造者,是他。听从的,也是他的命令……是他没能控制好这件武器。是他对自己的能力太自负。也是他,忽略了至今为止所有的不祥征兆,相信他能够压制住任何失控的苗头。
一种仿佛劫后余生的庆幸忽然不能抑止地笼罩了魏无羡的全身。
这是“自己”的领悟,迟来的,和他所得一般无二的领悟。
这就是他会做出的选择,这就是他将会迎来的命运。
他原先总是不停地告诉别人,也告诉自己:我能控制住的,我没问题的,我比他们所有人都强,没有人做到过,我就做那古往今来的第一个!
但这其实不是因为自信,而是因为恐惧。
因为做不到的后果太可怕,所以他必须能做到。
因为从前他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也一直都成功了,所以他也坚信这就是对的,是唯一能走的、正确的路。
他就是这样,一直沿着摇摇欲坠的独木桥走到了现在。
但其实独木桥会不会塌下来,根本和他说什么无关,只在于桥本身——从前没塌,只是因为桥还能支撑,一旦撑不住了,就是身陷地狱、不可自拔、回天乏术。
说什么都没用,他得承认那根独木桥摇摇欲坠,承认仅凭自己无法完美地解决一切,然后……
魏无羡下意识地偏过了脸,将目光投向了身侧的蓝忘机。
蓝忘机一直都在看着他。
四目相对之中,魏无羡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能那么早、那么坦然地承认“我做不到”,并非只是因为他看到了那个最坏的可能性,更是因为,有人在他身后,承认与否,才会有不同的意义。
——温宁是武器……当年他得了江厌离馈赠的一碗藕汤,一路从山下捧上了乱葬岗,一滴都没撒,虽然自己喝不了,却很高兴地看着别人喝完了,还追问是什么味道,自己想象那种滋味。亲手杀了江厌离的丈夫,难道他现在很好受吗?
金凌始终睁着两只眼睛瞪视着水幕。
——魏无羡揪着温宁的衣领……怔怔地想着,想着,魏无羡忽然哭了。
——他茫然地道:“……谁来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从前只有旁人来问他,该怎么办。如今却是他问别人,自己该怎么办。而且,没有人能给他回答。
金凌忽然低下头去,掩住了脸,却掩不住从指缝里争先恐后冲出来的眼泪。
他好像没有可以恨的人了。
那又有谁能来告诉他,他该怎么办呢?
没有人能给“魏无羡”答案,自然,也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忽然,蓝景仪惊呼道:“——她要干什么?!”
——忽然,魏无羡脖子一侧微微一痛,似乎被一根极细的针扎了一下……连手臂也摔到了床上,全身都动弹不得了。
魏无羡被这一声惊叫惊得猝然回神,一眼看去,立刻双目圆睁:“温情、你?!你!”
——温情红着眼眶,缓缓收回右手,道:“……对不起。”
——原本以她的速度是决计刺不中魏无羡的……扎得魏无羡脑子也稍稍冷静了些,喉结上下滚动一轮,开口道:“你这是做什么?”
魏无羡虽然也曾心神动荡,却比书里那个自己好了不知多少,怎可能想不到“温情”要干什么,霍然起身却被一头撞了回去,越发目眦欲裂:“你是傻的吗?!”
他咬牙切齿道:“穷奇道纵尸杀人的是我,你以为折了一把刀金光善就会放过我放过乱葬岗吗?!”
温情看似冷静地与他对峙,看似冷静地道:“即使不会,也是兰陵金氏毁诺在先,从此师出无名。万一他当真言而有信,一切就能到此为止。”
——温情道:“兰陵金氏要你给个交代。这个交代,就是交出温氏余孽的两名为首者。尤其是鬼将军。”
——温情继续自顾自道:“温氏余孽的为首者,也就是我们了。听他们的意思,只要你交我们出去,这件事就当暂且过了……如果这三天里有什么突发状况再放你出来。”
魏无羡道:“你是傻的吗?……结果你也看到了。”
乱葬岗没了,所有人都死了。
温情仍是看似冷静地道:“既然迟早是死,不知后效,‘我’只赌万一而已。”
魏无羡忽觉一阵无力。
他道:“……没有人觉得很可笑吗?穷奇道纵尸杀人的是‘我’,金子勋那个蠢货也咬定了千疮百孔咒是‘我’下的——结果追罪却追到了作为一把刀的温宁,还有根本扯都扯不上关系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