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处一室已经让魏无羡浑身冷汗……唯一记得的,便是被一路追赶的恐慌、犬齿利爪刺入肉里的钻心疼痛。那时根埋在心底的畏惧,无论如何也无法克服、无法淡化。
蓝忘机的手一紧。
魏无羡却没有再像先前一样,看到那个字便忙不迭窝进蓝忘机怀里,而是强忍着浑身发毛的不得劲,一边捏住对方的手指以示回应,一边还稳住仍有些战战的牙齿,对着他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
金凌道:“魏——我……”
他顿了又顿,最终也没说什么,只在心里不着边际地想道:大不了以后,我、我都……哼。
江澄原本也攥紧了拳头,神情三分艰涩五分晦暗,还有两分莫名难堪,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待看到那一句“你什么时候跟蓝忘机关系这么好了”,便尽数化作一声重重的哼声:“好啊你。”
魏无羡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回应——无论什么反应,江澄这时其实都并不需要。江厌离则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心道还好,阿澄总算不至于现在就陷进那些里面去。
书里的江澄已经积怨多年,句句似褒实贬,言辞极尽刻毒之能事,不仅对着魏无羡,更带上了蓝忘机,读得蓝思追眉头大皱,金凌眼光不由自主地闪避,蓝景仪已然忍不住了,冲口道:“江宗主怎么能这样说话!”
蓝思追一顿,低喝道:“景仪!怎能背后语长者是非!”
江澄忍了忍,没将那句“你们蓝家就是这样教导晚辈的”的质问说出口——大约是因为他自己也觉得,多年后的自己,实在已经性情大变、甚至于有些疯魔,怨不得旁人快言诘语。
蓝曦臣、蓝启仁俱是眉峰深锁,显然为了蓝忘机被如此编排,心中大是不豫,但毕竟要将书里书外分开、又不知书里那位江宗主究竟都经逢些什么剧变,才变得如此阴鸷,是以并未出声。
晓星尘也是眉头微皱,心中隐隐觉得不妥,但又没有规劝的对象,只有闭口不言。温宁则因为那句“毕竟你跟你那条忠狗干过什么好事”,预感后者是指自己无疑,颇有些惶惶不知所措,温情却没有教训他,兀自若有所思。
金子轩有心去安慰刚表白心迹不久的心上人几句,却一碍于身份尚且尴尬,二苦于不知半分详情,便不好随意插嘴人家姐弟三人的私人纠葛,只有盯着江厌离目不斜视。
孟瑶低眉垂目,聂怀桑以折扇遮脸默念“我什么都没听到”,而聂明玦、宋岚尽都冷着一张脸没有多余表情。
——江澄哼道:“你也有脸让我注意言辞。记不记得,上次在大梵山,你对金凌有没有注意言辞?”
——魏无羡神色立僵。
金凌别过了脸去,可蓝思追的声音还在不断地传入他耳中。
——江澄反将一军,神色又愉悦起来,冷笑道:“‘有娘生没娘养’,你骂得好啊,真会骂……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忘记了发过的誓,可你别忘了,他父母怎么死的!”
气氛一时压抑至极,最后居然是江澄自己打破了这僵局,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这有什么可愉悦的!!”
书里的那个自己,似乎还带着自己熟悉的影子,一样眉目锐利,一样骄傲到刻薄,一样言辞如刀,但是这一刻,他却觉得,这个人,其实已经陌生至极。
不然,又怎么会将至亲长姐之死当成言语刀锋,甚至藉此戳中“魏无羡”痛楚后,自己反倒“神色愉悦”、殊无痛意?!
他心中油然升起一股疯狂的恨意,对造成莲花坞惨案的岐山温氏,对害死了金凌父母、害自己孑然一身的“魏无羡”,还有对这个面目全非、仿佛浑身都只剩下恶意的自己!
江厌离道:“阿澄!”
魏无羡也道:“江澄!”
江澄通身密布的阴云猛地一滞。
江厌离慢慢地、轻轻地道:“阿澄,人生的道路,有很多很多种,遇到谁,和谁做朋友,又和谁结下仇恨,都有很多、很多的可能性,没有什么是注定的。书里的那位江宗主,一个人撑起云梦江氏,是很了不起的,但他却一点也不开心,他比起现在的你,已经变了那么多,而当你见到他的这一刻起,你就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他了——因此,这些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也不必过分在意。重要的是,无论这天书中说了什么,你,我,还有阿羡,咱们三个,都要一直好好的,万不能被没有发生的东西左右了判断,也万不能明知歧途,还要重蹈覆辙。”
每一个字,江厌离都在心中斟酌良久,她不仅仅是在对江澄说,也是在对自己说、对坐在这里的每一个人说。
观域外天书,解往来诸事,是一桩千载难逢的泼天机缘,然而局中人若心志不坚,这机缘便不再是机缘,而是引来猜忌、酿成悲剧的祸乱源头。
场中一时陷入静默,江澄的神情几度变幻,终于慢慢趋于和缓,余人亦有所感,各自若有所思。
须臾,温情叹道:“百家修士妄传江姑娘平平无奇、无才无貌,温情往日只道传言不可尽信,置之一笑罢了,今日有缘会晤此间,方知传言岂止‘不可尽信’?分明浅薄至极、可笑至极!江姑娘心思通透,心如明镜,只这一节,便让世上多少人望尘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