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人事天莫若啬。”乐豫进一步进言道:
“自古以来,圣帝哲王莫不劝课农桑,劝课农桑之举,莫大于兴籍田礼。《诗经》云成汤之不迨遑于籍田,《尚书》载文王不遑于暇食,反者,昔日周宣王空有千亩而不籍田,徒有郊庙而不敬祀。
官拜周室卿士的虢文公于是进谏曰:‘籍田之礼,王者不可不行。庶黎之计,大莫过于耕稼,祭祀天帝所供者,五谷也;万民衣食所赖者,粟菽也;国家财政所支者,农税也;戎事能致千里者,仓禀也。
故天子之务,首重于兹。今天子继承先祖之大业,反遗先王之德业,田之不籍,祭品匮乏,塞民财源,将焉祈之于天帝,役之于黎庶乎?’
宣王不听,依然故我,良言不用,轻其周师于四方,卒有姜戎之难,终损中兴之名,周道由是而衰,迁延至今,守成周之土而残存,虽戎狄之西旅,郑庄之鱼丽,残卫之百乘,咸可驰骋王畿而不惮,蹂躏天威而周民诺诺,盖前因之有后果,势弱之有屈色也。
今宋室内有构乱之余波,府库空空如也,外有强楚与从国环伺,社稷有累卵之危,比之周宣王之世,犹蚍蜉之于乔木,扁舟之于舸舰。以西周之鸿业尚有西顾之忧,君之宋室,一如风雨行舟,针尖起舞,焉能不增福致祥,亲勤籍田,以先群萌,率劝农功。
肺腑之言,窃为君上计,维君察之。”
乐豫一番引经据典,说得杵臼面有惭色,他转向少宰,公孙孔叔于是也进言:“大司马是谋国之言,得之正道,臣附议。”
杵臼于是许之。
“臣再拜,今庙祀适阕,而祈谷斋之事,近在明日。闻先公之典,五日之后,籍田有日,司徒咸戒,司城除坛,君上宜将斋戒宫内,飨以甜醴,戴以耒属,朝夕触尘埃于道路,昼暮聆庶政以恤人,东郊率众,典农之礼,冕旒三推,如此苍生有赖,社稷有期。”
乐豫把籍田礼的章程捋了一番,杵臼仔细倾听,回道:“大司马有雅言,孤一人敢不用心。
明日,孤一人就依照卿言,先行斋戒于内,五日后,带领群臣赴东郊之外,穿戴冕服,携带农具。孤一人没有记漏吧?”
“君上聪慧,无甚差池。”
“至于司城、司徒之流的文武官员的安排,孤一人就委托于卿了。”
“诺。”乐豫躬身退下。
……
五日后,宋都东郊。
天空中微微飘起了牛毛似的太阳雨。
宋公杵臼站在他的车架上,华盖替他挡去了绵绵的细雨。精致的冕服,玉旒从冠冕上如彩色的柳丝垂下,宋公的面庞隐匿于玉旒之后,左右之人无法直接观测到宋公的表情,更是无从知晓他此刻的喜怒。
“启禀君上,众皆在位,唯有大司徒鳞矔、少司徒公子盻、少司寇鱼衍,姗姗于路上。”大司马乐豫如是禀告。
在乐豫的面前,一百五十乘的国君兵马摆开,威武不凡,乐豫心中一凛。
“不想国君昔日不显山,不漏水,居然这么快就重建了直属武装。”
乐氏族兵也才五十乘,乐豫第一次见到杵臼摆开宋公的君威,昔日倚老卖老的不恭敬霎时间收敛了起来。
“君上,今时不同往日,臣下怠慢,君可加威,以明君臣之道。”少宰公孙孔叔此刻站在杵臼的身边,铿锵有力地进言,乐豫和右师公子成、左师公孙友一听,不禁心中一紧。
“今日之事,恐怕不能善了。”大家情不自禁地想到,公孙孔叔摆明了要搞事情,怂恿杵臼杀几只不乖巧的鸡,以立君威。不然出动这么强大的武力干嘛?摆着好玩吗?
过了许久,三桓的车架才缓缓而来,大司徒鳞矔并没有直接下车,他的仆从从后面找来一大卷红布,铺在黄土的地面上,四个仆役又张开一张硕大的白布,为鳞矔挡去漫天的雨丝。
公子盻,鱼衍也有样学样,昂首阔步,跟着鳞矔走在田垄之间的红布上。
倘若公子卬在此,就要大惊失色了——奶奶的,奥斯卡的红地毯居然大现于籍田礼的现场了。
三桓款款而行,到了杵臼跟前草草行礼,毫无诚意地告罪。
“天有不测风雨,臣等失期,抱歉抱歉。”
杵臼眼皮子跳了跳,压制住怒气,询问一侧的公子成。
“怠慢祭祀,不尊礼法,有违籍田之期,卿言何以处之?”
公子成忝为右师,本应掌君臣之义。然而他现在家族势力羸弱,军权又被架空,说话毫无底气。
一边是兴师动众,磨刀霍霍的一国之君,一边是族兵多达一百八十乘之力的桓族公卿。两边都得罪不起,他于是讪汕道:
“臣才学浅漏,仓促间记不清楚礼法条文,请君上降罪。”
杵臼也不恼他,今天要穷治其罪者另有其人,不宜打击面太广。
于是杵臼也不理他,谓公孙友道:“卿以为若何?”
公孙友被下面的鳞矔一瞪,心有凄凄,也选择明哲保身。
杵臼揶揄道:“偌大的宋国,谁能道君臣之义哉?”
公孙孔叔接话道:“事迟有因,皆大夫仆役之惫懒,以坏国之大政,大夫其人之念惰,轻于祭祀,怠于籍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