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寿拱了拱手,道:“自古建大事,立大业,宜先盟誓,感召人心、天心。故而周礼有司盟之仕官,尚书有告誓之文采。二位公子既然受命于太子江,行文挥墨之功,自是责无旁贷。”
杵臼提起笔,犹豫了一会,没有底气,讪讪笑道:“可有竹简,容我先下底稿?”
公子荡从其意,杵臼憋了半天,搜肠刮肚,寥寥写了几列,大伙凑上去看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这怎么能行?”公子荡拉长了口音,嫌弃道:“这封盟书,是要给其他公族看的,若是写得佶屈聱牙,其他氏族多半会觉得太子门下无人,士气大泄,胜心也会有所动摇。”
杵臼脸颊绯红,泛若桃花,羞赧道:“异日,还是请太子捉笔吧。”
杵臼记得小时候读书,自己心思多放在围棋上,公子卬成天在校场舞刀弄枪,唯有大哥公子江专心致志,通读诗书。学到用时,方恨少。
看着堂侄没出息的样子,公孙寿唤来下人,正要撤去文具。
“慢!”公子卬接过笔,饱蘸浓墨,抬肘挥毫:
“伪君御者,心如虺蜴,性比豺狼,本成公之弟,德行衰竭,功绩寒微。成公悯之,赐以食禄,封之长丘,拜少司马。然其罔顾君恩,反操异志,鸩兄害侄,悖行篡逆。人神共嫉,天地不容。
及窃取国柄,倒行逆施,近狎信佞,罢黜忠良。兵发农时,夏取秋赋,使国内幼哺饥寒,白鬓锒铛。其残民以逞若是,凶凶未伏厥诛。
所赖天不绝殷祀,宋不失国祚。太子江德行纯厚,公室翼戴,信感阴阳,孝闻天地,广诚约誓。救危恤患,讨恶翦暴,忠臣之所志;爰举义旗,还报父仇,孝子之所为。
司城荡氏,微子苗裔。奉襄公之成业,荷成公之厚恩。乃约与戮力,同讨国贼。
故立盟加书,昭告神明。有渝此盟,创祸先乱,违贰不协,慆慢天命,明神上帝是讨是督,山川百神是纠是殛,俾坠其师,泯灭其家。于尔大神,其明鉴之!”
公子卬一气书就,狼毫搁置于侧。他可是经历了后世高考语文的历练的,生在某高考大省,省内211就一所,读书立业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好死不死,该省语文必出两道文言文,一篇课内,一篇课外。
课内的文言文再难,多啃啃书本也有所准备;课外的那篇,就让千万学子骂娘了。
公子卬回忆起,当年语文老师逼着他们班,从《史记》到《资治通鉴》,从《左传》到《古文观止》,一篇一篇地刷题。
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题山题海在高考之后居然还有用处。
“感谢骆宾王,感谢陈寿。”公子卬默默心道,今天抄了两位大神不少章句,不好意思作了一回文抄公。
“妙啊!洋洋洒洒,措辞激昂。不想公室麒麟儿尽然就在我身边。”公子荡拍案叫绝,啧啧称赞,公孙寿更是抱着玉帛,来回品鉴。
“心如虺蜴,性比豺狼。啧啧啧。”公孙寿料定这篇雄文一定会大火,这年头《绝秦书》还没出品,除了诗经以外,少有文学著作。
“请副之。”公孙寿喊来仆役。所谓盟书,勉强算是合同的古代形式,公孙寿要求一式两份也在情理之中。
公子卬再书写了一份,心里暗暗窃喜。
公孙寿笑盈盈地让仆役呈上新鲜的兽血,公子荡神情一变,郑重肃穆地把血涂抹在干涸的嘴唇上:“荡氏若有渝此盟,创祸先乱,泯灭家室,天地共鉴!”
这就是所谓的歃血为盟。宋人迷信,一旦歃血立誓,竭诚践行。
不过凡事有例外。历史上,宋国前后共违背誓言两次,一次背盟击郑,一次背楚侍晋。
眼下太子不在盟誓现场,自然是由杵臼和公子卬代为歃血。
好大一股腥膻,犹如黄河决堤,冲入五官腔体。
公子卬强忍着身体的抗拒完成了仪式:“江若有渝此盟,创祸先乱,违贰不协,慆慢天命,天厌之,天殛之!”
…
杵臼与公子卬顺利完成使命,作别荡氏。
待其远去,公子荡不无遗憾地对着儿子叹息:“可惜你只有一个妻子,只生了两个儿子,若是有个女儿该多好啊?”
公孙寿道:“父亲可是看上公子卬了?”
公子荡道:“不错。有智谋,文质彬彬,听孙儿说,还熟稔技击之术,如藏碎金于沙砾,如立白鹤于鸡群,前途不可限量。”
公孙寿道:“虽是如此,但我观其阳寿,止一年之期。”
公子荡道:“天妒英才啊!你是说,果有息女,也不忍其守活寡吗?再嫁不就是了?”
公孙寿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为了家族兴衰,区区一个女儿的幸福又算得了什么?我只是觉得他的才华去如流星一般,不如华氏的华元,高爵显禄,福泽绵延之相。”
…
“子瞻,这不是去武族的路啊?”公子杵臼走着走着发现南辕北辙,不禁出声询问。
“不错,这是回家的路。”公子卬点点头。
“回家?”杵臼讶异道。
“不错。回家。仲兄多久没回家了?”公子卬问。
“自打你跌入茅坑,我好像就没看过妻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