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肉上席,公子卬学着大家郑重地把肉摆放到右边远一点的位置,把主食放到左边近一点的地方。
凡进食之礼,左殽右胾。食居人之左,羹居人之右。脍炙处外,醯酱处内。按照春秋的礼节,别人请客吃饭,就要严格按照餐桌仪礼来摆放菜肴。
祭食,祭所先进。殽之序,徧祭之。和在自个家吃饭不一样,吃饭前,要先感谢天神、社神和稷神,然后唱唱诗经的歌谣。
“楚楚者茨,言抽其棘。自昔何为,我艺黍稷。我黍与与,我稷翼翼……”
公子荡一家子唱的是《诗经·楚茨》,讲得是农事丰收,家族兴旺,欢聚宴饮。公子卬与荡氏是堂亲之家,唱这首歌谣再应景不过。
公子卬毕竟穿越前,除了几句关关雎鸠,对《诗经》的大部分章节都不甚了解,他询问歌曲中的涵义,公子荡具实以答。
“叔祖父以为,今年诚会如歌谣中所唱的丰收吗?”公子卬问。
公子荡摇摇头,“甭说丰年,今年的年岁必凶。”
“这是何故?”公子卬佯装哑然。
“农忙时分,举国青壮将赴死长丘之战。田垄青苗无人看顾,欠收亦即常理之数。”公子荡无奈地叹息。
“时逢粮食危机,国家可有府库赈灾济民?”公子卬又问。
“无有。子瞻难道不知道,今日府库大火,殷宋十数年积蓄,一日之间,当然无存。如无意外,年底恐怕将有饿殍伏地,人民易子而食的惨剧发生。”又是一声,忧国忧民的嗟叹。
看到荡氏的家主心存社稷,一片公心,公子卬试探的目的已经达到,索性开门见山道:“这就是我要说的一饭之恩。国家板荡,社稷不安,有一人早已洞悉,如夜中的烛火一般,可以扫平国难,还一个朗朗乾坤。此人胸中韬略已定,缨冠之家纷纷从之。令孙年满弱冠,未曾出仕,我与杵臼可代为说项,荐之为肱骨。”
公子荡心中被挠到痒处,不禁问:“此谓何人?”
公子卬抚掌大笑:“太子江是也。”
“是公子江,他已经不是太子了。”
面对公子荡的纠错,公子卬反驳道:“若非有人弑君夺位,我伯兄不仅是太子,还能端坐于宋国的君位。”
“弑君之言,道路相传,不可全信。”公子荡道。
“空穴来风,岂是无因?”公子卬一手点在桌子上,道:“百因必有果,叔祖父是否想过,新君之所以做出许多荒唐事,一切的起点就是弑君。”
公子荡听得新鲜,示意他讲下去。
公子卬道:“府库大火,为什么不仅不赈灾还要强征;长狄癣疥之疾,为何要劳师动众。我们假设新君的地位是弑君夺来的,那后面发生的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一个正常继位的国君,不必担心人心不服,君位不正。但若是阴谋夺来的,总会因为得国不正,担心有一日被世人揭穿。因此篡位者往往要立下兵威,来震慑心怀疑窦的贵族与国人。”
一边的公孙寿微微点头,插话道:“不错。寒浞勾结纯狐,侵夺后羿江山后,就征伐夏国;州吁窃取卫国社稷后,也联络宋国攻打郑国。篡位者如果没有兵威,人心又不依附,实在压不住下面的人蠢蠢欲动。前朝忠臣自然不会放过他,心怀鬼胎之辈也愿意效仿,夺了篡位者的社稷。”
“所以新君不仅要打长狄,更要举国去打。以泰山压顶之势、狮子搏兔之力去赢得一场大胜。他不能输,输了就一定会被世人看穿外强中干的本质,届时就是身死族灭,首级作觚。”公子卬道。
“故而寻常国君见到府库失火,一定会罢兵休养,与民生歇。而新君不得不反其道而行之,强征秋粮,即使穷兵黩武也在所不惜。”公孙寿说着说着,自己也信了,仿佛时局的迷雾被渐渐拨开。
“文字狱也是。周厉王殷鉴不远,寻常君主自然不会把国人丢监狱去,何况国人本来就有议政和舆论的权力。但是新君御不能这样,如果连真相都掩盖不住,只会被有心人认为软弱、有机可图。”公孙寿又灵光乍现,把另一个政策联系上了。
“不仅如此,篡位者因为不受忠诚耿介之士的青睐,视人事大权如禁脔一般,所用之人须是绝对心腹,对于新君而言,他所信任的人,多是封地旧人。因此罢黜老臣,换上家宰,也是情理之中。如果长丘覆灭,左右尽失,根基动摇,这是长丘不得不救的另一个理由。”公子荡也加入了分析。
讨论越来越热闹,荡氏父子对公子卬的推论愈发信服。
话题逐渐变成“弑君篡位者都有哪些下场”、“公子江匡扶社稷的策略”。
听说公子江阵营至少有乐氏、华氏两大集团加盟后,公子荡不免心动。找个了如厕的借口,公子荡和公孙寿接上了头。
“儿子,你怎么看?”公子荡小声问。
“公子江的面相我有印象,是个短命鬼;公子卬也没有长寿的福分,阳寿会在明年冬季中止;但今天寡言少语的杵臼反倒有人君相。”公孙寿从面相给出自己的考量。
“我年齿已高,体力渐渐力不从心,怕是活不过这两年了吧?”公子荡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公孙寿默不作声,父亲的面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