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棋至此,杵臼暗自吞了吞津液,封喉一剑架在脖颈。黑子的这步小尖不骄不躁,在成擒之余,还细细把控节奏,让他找不到任何得利的破绽。
“若是不能突围,万事皆休。”杵臼咬咬牙,兵发左翼,强行突破,从此踏上了漫长而又坎坷的治孤之路。杵臼拐,黑棋挡住,杵臼要扳,黑棋点在二路,上下呼应。
杵臼见识不妙,试图挫败左路的呼应,一莽到底,他的呼吸愈发急切。但是公子卬哪里看不出他心中的小九九,一手解着一手,把枷锁越勒越紧。
杵臼感觉自己正与一尊神像对垒,只把他内心的苦闷当作一缕青烟飘过。
行棋至四十六手,公子卬一跳,呼应两翼,再在第四十八手,肩冲,杵臼上下被彻底拦腰斩成两截,无法兼顾,只得仓皇抱头鼠窜,惶惶如流氓当街,撒泼打滚。
公子卬蓦然网开一面,兀自经营下盘。杵臼心里一沉:“难道弟弟觉得囚笼已成,大局已定,开始在别处跑马圈地了吗?”
他挣扎许久,还是希望能再周旋一下,兴许或有活路。
他艰难地在一路冲出,用受伤的一路子连结上下的甬道。杵臼也不追杀,点在天元,然后如长蛇盘腹,蜿蜒向左翼布阵。
行至第七十手,杵臼不仅没感到雪融冰消,反倒一阵天旋地转,三十三手的大龙啊,两处愚形甚是扎眼。上路被打得无路可逃,匍匐于地;下路兵马疏疏,仓促间来不及设下哪怕一个活眼。
反观黑子,左边半个棋盘,围点打援,已成鲸吞之势;右边又借机圈地,虎踞地利。
他哪里经受过这等蹂躏,三十三子上天无门,遁地无路,半壁江山,一片黑云。纵横纹枰十余载,一朝屈作匣中虎。他颤巍巍取出两颗白子,相投作负;喉咙里一口膻腥吐出,两眼一白,竟然晕厥过去。
“主君!”仆役看棋局看得痴了。忽而见到自家老大瘫倒下去,一把扶住。
公子卬递上水,喂水之后,杵臼晃晃悠悠醒来,两眼仿佛被夺去了光彩,用虚弱的声音喃喃道:“懵懂少年,勤习神机。纹枰抱子,至于弱冠。自诩尧道,不见英雄。饥鱼贪饵,骄色入瓮。奋臂螳螂,窜山入海。辗转成擒,聊发一笑。呜呼!”
公子卬轻笑道:“仲兄,输给自家弟弟不寒碜。”
“哎,我着相了。我家麒麟儿,失心痊愈,聪慧过人,我应当高兴才是。你且随我到里屋,如今你智珠在胸,为兄我可以和你谈国事了。”
公子杵臼引弟弟入内,嘱咐仆役不要偷听,也不要让旁人靠近。
“什么事情啊,仲兄,神神秘秘的?”
公子杵臼一脸正色:“君父薨了。”
“嗯。你接着说。”公子卬早就预言过了,一脸淡定。
杵臼不放心,四下探查一番后,道:“新君是叔叔公子御,道路有人传言,先君为新君御所弑,街头巷尾都传着童谣:‘卿位原从君恩来,夏苗宴飨骨肉晤。不识同根州吁弟,最是无情公侯家。’”
“何解?”
“先君夏苗时,张弓搭箭,获取猎物无算,体格健壮,众所目睹。夏苗后,又与诸大臣行酒设宴,高诵诗歌,目朗气清,也是千万人所见。然而,宴会后就猝然长逝。新君御即位时,声称先君宴后暴病,遣人相召,在营内托付国家。可是当时在场的司宫和营门外驻守的御士今日离奇死亡,或为人鸠杀,或被人刺死宫中,实在是……”
“实在是难以令人致信。”公子卬接话道,“托付国君之位,居然没有召唤诸位大臣;见证之人,一日之内,不在阳间,仅凭五尺黄陵,三寸之舌,就登临大宝,窃取国家。这不叫蹊跷,什么是蹊跷?”
按照新君御的说法,宋成公打完猎,吃完酒,人就莫名其妙没了,得的什么病不知道;传授君位给他的时候,所有见证人一日之内双双离奇过世,怎么死的,也不知道;国家的一号继承人有两位——太子和太弟,传位诏书上把太弟的品德大吹特吹一番,就草草结束了,也没给太子留下只言片语。
公子卬记得史记上明明白白写着:“十七年,成公卒。成公弟御杀太子及公孙固自立。”
“太史公和宋人毫无瓜葛,铁定是秉笔直书的吧!”公子卬对司马迁笃信不已,“那么自己这个叔叔妥妥的应该是亲手杀掉了这个身体的便宜老爸,篡取君位的乱臣贼子。”
想到这里,公子卬问杵臼,“仲兄,还有其他消息吗?”
“今日新君御要举国之兵,讨伐盘踞在长丘城的狄人,长丘是他以前经营的封地。另外,新君下令诛杀我们的弟弟公子鲍,罪名是‘有不忍言之事’。”杵臼补充道。
“公子鲍……”公子卬记得左传里记述了公子鲍弑杀杵臼,夺取君位的故事,这是个城府深沉的乱臣贼子,不过那是在十几年以后的事情了。
“弑君之后,再兴刀兵,把国内矛盾转嫁到国外,这不过是州吁的故技。”公子卬所说的州吁是卫国的公子,也是春秋以来第一个弑君夺位的逆贼。他杀了亲兄,窃取卫侯之位后,就举兵讨伐郑国,最终被大臣石碏设计处死。
“时局如此,你我当如何自处啊?”杵臼问计道。
“仲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