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架行走在小路上, 车帘晃动间,早晨清新的空气悄悄钻进来,冲散车厢里暖暖的苏合香气。
绿玉连忙伸手固定车帘, 怕冻到了体弱的主子。
“不用,外头的空气很好。”
“很冷呢, 您小心吹多了受寒。”
寄娘挡住她的手:“新鲜的空气虽然凉但让人觉得自己活着, 风一吹进来,灵台都清明了。”
绿玉迟疑地松开了手, 转身拿了一条毯子:“那您多盖一条。”
寄娘接了。
一行人到达隐法寺,迎客僧人引着寄娘入内:“早课马上要开始, 夫人这边请。”
寄娘双手合十微微行礼, 跟着他进了大殿, 仿佛的确只是来礼佛的。
为了能和户部尚书的老母亲相遇, 寄娘前来佛寺没做任何清理场地的行为,只天不亮就动身, 要求参加寺庙的早课,早课后, 隐法寺的香客便渐渐多了起来。
今日主持早课的是隐法寺的一位师叔照古,是个眉目平静的老人,结束后与寄娘单独聊了几句。
“夫人虔诚,少有人如此清早前来寺庙,只为了参加早课。”
寄娘浅笑:“从前曾日日早经晚义,求佛静心, 如今想来倒是十分怀念, 得机会出门,便想来听一听师傅讲经。”
照古念了一声佛,听她所说猜测她是心中有烦忧执念, 便说起一些浅显的佛道开解她。
不想,寄娘竟然深谙佛经教义,与他相谈句句接得上话。
“后院备了厢房茶水,夫人不如移步再谈?”照古难得遇到这样谈经论道的香客,心中起了好感,邀请她换个地方细聊。
寄娘欣然应允。
佛寺大殿没有煤炭,僧侣都是苦行,寄娘的确冻得手脚僵硬,她先去客房喝水换衣裳,暖和以后才抱着手炉前往照古相约的庭院。
这是一处依山而建的步道,自下而上好几处亭子,朝着亭外看去,便是居高临下的山间风景。
魏国举国信佛,佛教十分兴盛,与僧人论道是一件非常高雅深奥的活动。隐法寺有不少高僧,许多名士文人与高僧方丈结交,坐在这里聊天地变换,佛教道义,哲学伦理。
寄娘既然被邀请过来,便是被照古认可了。
她披着斗篷在亭中坐下,对着外面跟随而来的晔王之人微微颔首,那人转身下山进了寺庙,去等户部尚书老夫人。
“夫人身子抱恙?”照古见她穿得严严实实,身边下人小心翼翼,询问。
寄娘看着眼前云雾缭绕的山川,眉目都舒展开了,闻言不在意地说:“自小体弱,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照古恍然:“贫僧这里有一个方子,曾是为老友所寻,正是用来调理先天体弱之症,夫人若不嫌弃,可带回去请府上名医看看是否可用。”
“高僧的方子必然好用,先谢过照古师傅。听师傅这么说,这位老友也是先天体弱吗?他如今身子如何?”
照古脸上露出一份怅然:“倒不是他本人,是他的女儿……”他看着远山出了神,低低叹了一声。
寄娘顺着他的视线看着山景不再说话。
“斗转星移,竟已经过了十年了……老友借贫僧四处云游之便,拜托贫僧为他女儿寻找民间治弱症的良方,贫僧将此托付放在心上,打听了几年得到这个方子,只是未曾交到所托之人手中……”
寄娘耳边响起记忆里的声音:“你爹爹已经托了隐法寺的照古师叔,那是位四处云游的得道高僧,天下之大,必有治疗弱症的法子,等照古师傅找来了药方,咱们愉乐也能健健康康地成人出嫁,安逸和美地过一辈子。”
眼角突然滴下泪来。
她抬手擦了,笑:“一片慈父之心令人感动,后来呢……”
照古摇摇头,不愿再说,只说:“这青山万古,从不为人所移,世人渺渺,贪嗔痴念生出无数故事,然在青山面前,一切如蜉蝣朝生夕死,皆为虚妄啊。”
寄娘拢了拢斗篷,轻声说:“师傅不入世,看万般虚妄自然心静如水,然而红尘滚滚,纵然是蜉蝣也有一日的喜怒哀乐,身在其中,哪里能轻易挣脱。一人出世容易,人人出世难,所以小女觉得,大隐隐于市,入世沉浮百般锤炼,练就的出世之心才最为坚定可贵。”
照古微讶:“没想到夫人会有此种见地,这般想法的人实在少见,夫人心志极强。”
“佛家讲生死轮回,然而人死为鬼,鬼亦是人所生,人的执念,鬼没有吗?轮回之中,善恶如何分,鬼魂执念是否会影响它的转世?如果影响,那曾经蒙受沉重冤屈的魂魄,他们去了哪里?”
照古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笑:“佛家论生死的话题自古以来从不曾终止,人生来何处,死往何地,是我们每次论道都难以避开的话题,夫人说执念冤屈之人死往何处……人死烟消散,焉知这执念不是魂魄所有而是活着的人自己执着呢?”
寄娘摇头,还要说什么时,看到晔王派来的人悄无声息地回来了,也就是说,户部尚书家的老夫人已经来了。
她垂眼思索,不曾开口,一个小沙弥走了过来。
“师叔,郑老夫人来了,想邀请您前去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