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易晨的时间, 方翠翠看着脚下的长路对方涛说:“我刚来锦城,下了火车口袋里剩下三块钱。在火车站睡了一晚上,第一天坐公交到这里来找工作花了两块钱。”
方涛点点头, 他也是这样过来的,而且那封信里也提醒了他们:下车晚的话, 有钱可以找宾馆, 没钱就在火车站睡一晚再走。
方翠翠继续说:“但是我到了这里才知道, 想要进工厂,先要做体检, 体检费得自己出。”
方涛一听深有共鸣:“是啊!到了这一分钱没赚, 我们几个体检先花了两百多,大姐心疼坏了,深怕做了体检又不让我们进厂, 提心吊胆了两天, 直到进了厂才放下心。”
他说起这个又有了话瘾,有好多话想和三姐说:“娘把钱都交给大姐保管, 我手里头没钱。大姐这人胆子太小了,轻易不肯拿钱出来花,我真是拿她没办法, 三姐,回头见了大姐, 你可得劝劝她, 现在都出来两年了, 她还改不了那个脾气。”
方翠翠笑笑:“就因为大姐胆子小, 心又细,所以娘才把钱给她,她保证不会吞了你一分钱, 可能还会给你填补不少。”
方涛挠头,不好意思:“我没让大姐给我填补,我自己都挣钱了,我工资比大姐高呢。”
方翠翠看着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弟弟,有些欣慰地笑:“大姐从小就像第一个娘,尤其人在异乡,她更会挑起长姐的责任照顾你,但是你也长大了,知道该独立了就好。”
方涛不自禁地点头,不知为何,在如今三姐的目光下,他什么都下意识听从。
这时,易晨从停车场跑过来,来到两人身边:“等久了吗?”
手自然地牵住了方翠翠。
方翠翠也牵住了他的手,带着他们往公交车站走去,嘴里对方涛说:“你们比我当时强多了,好歹五个人做体检还拿得出钱,我当时,蹲在厂门口等招工,报名表都填好了,才知道还要体检,而我手里只有一块钱。”
易晨脚步一顿,侧头看过来。
方翠翠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弟弟。
“不进厂,一块钱一天都过不下去,想进厂,先要三十块钱体检费,而且至少等两天,出体检结果了才能进。”她盯着方涛的眼睛,“我当时,身上只有从家里带出去的那一包衣服。”
方涛喉头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后……后来呢……”
方翠翠还没说话,公交车先过来了。
方翠翠示意方涛上车。
方涛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赶紧掏出公交卡跑上去。
方翠翠去看易晨,只看到他紧紧抿着的嘴唇以及绷紧的下颚线。
她轻轻晃了晃他的手:“我本不想让你来的。”
易晨牵着她上车,付完钱才低头看她:“我来得正好。”
两人无声对视,直到方涛那傻小子小声喊她:“姐……这里有位子……”
两人走过去。
方翠翠坐在了方涛身边,易晨坐在她身后。
“姐,我们去哪啊。”
“步行街,带你去逛逛我第一次来锦城逛的地方。”
方涛立刻说:“我知道了,我和朋友也经常去啊——”
方翠翠:“我第一次去,是从福莱康一路走过去的。”
方涛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听说工地搬砖工资可以日结,本打算去工地干一天活,赚到体检费再来工厂,后来遇到了一个很好心的大叔,他说可以给我钱,我不好意思要,说借,约好第一天医院门口见,体检费用多少钱我就借多少。”
方涛默默地听着。
“我不知道医院在哪,也没钱坐车了,怕第一天去晚了赶不上,就一路问路一路走,把医院周围的路走了一遍。”
公交车到站、启动、到站、启动,三人谁也没再说话,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安静下来。
易晨看着这一路,脑子里想的是,这路怎么这么长。
方涛则在想,原来在全家因三姐逃婚而赔钱导致生活拮据的时候,三姐来了城里也吃了很多苦。
车子到了商业街附近车站,方翠翠率先起身下车,两个男生跟上。
她带着方涛逛街,遇到小吃便问他吃不吃。
方涛听完那些事,内心不是滋味,对自己当年怨怪三姐生出负罪感,一时间不好意思吃三姐的东西,一路都是摇头。
三人就这么空手走完了半条街,什么都没买。
一路走到了工商银行的24小时银行门口。
方翠翠主动走过去,站在他们的玻璃墙边看着里面,扭头对方涛说:“我在这里睡了两晚。”
方涛看看玻璃房,又看看三姐。
“没钱,没地方住,体检要一天,出结果又要一天,总要找个地方过夜。公园灯黑,没监控,女孩子在那睡觉不安全,这里有灯有监控,有公安联网,还有门窗遮风挡雨,所以我在这里睡了两个晚上。”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明明带着一包破烂,但对我来说也值钱得很,半夜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深怕丢掉哪怕一件破棉袄。”
方翠翠仰头看着方涛:“在城里逛,看过流浪汉吗?我那时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