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文睿又和节目组大吵了一架。他以前很少和人吵架, 和他爸闹脾气都是冷战,但是节目组的冷漠和不近人情让他满心委屈和愤怒无从发泄,作为一个无能为力的小孩, 他最终只能化为愤怒的吼叫、争吵、离家出走。
但这只会让他在镜头下显得更加顽劣不堪, 工作人员劝说不了后,也不会像他爸依旧对着他耳提面命,而是选择任他行动,但摄像头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记录着他的一举一动。
茅文睿趴在石桥上, 西北风吹得他整张脸都麻木了,眼前的美景他半点看不进去, 只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他爸不要他了, 这么多天都不要求联系一下, 完全把他抛在了脑后。他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眼睛又干又疼,疼得他流出了眼泪。
但是他又不肯让这帮人拍到, 就把半张脸埋在手臂里, 瞪大了眼睛, 瞪着石桥下的哗哗溪水发呆。
一个孩子倔强起来,大人都承受不住。摄像师先被风吹得瑟瑟发抖起来,接着是导演。他们靠在一起取暖搓手,看着桥上的少年,实在不知道娇生惯养的人,现在怎么就这么不怕冻了。但是他们没上前劝说,之前也有这样的事情,他们说多了反而激化矛盾,而茅文睿的性格就是让他一个人呆着, 呆久了,他的情绪消退了,就什么事都没了。
这不,远远地听到小孩子笑声,茅文睿就立刻回神了。
他低头在手臂上蹭了两下眼睛,循着声音去看是谁来了,等到来人走近了,立刻认出了林笑林澄姐弟俩。
导演一直觉得林笑这个女孩子很特别,但他又说不出哪里特别,当初来乡下招人的时候没发现她的特殊,这段时间接触很少,这感觉又稍纵即逝。
所以,当茅文睿蹑手蹑脚地绕到姐弟俩后方时,导演立刻让摄像师跟上去拍摄。
茅文睿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在这边哀哀戚戚的,心情很不好,看到姐弟俩又是这么开开心心地走过来,心里就很不平衡,脑子里忍不住冒出一点坏水,想要绕过去吓唬这两人。
起初他离得远,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等到他走近了,就听到两个字“……死了”,接着说“埋到土里了……”,他吓了一跳,又转念一想,觉得自己想多了,估计是什么宠物死了。
他直起身,板着脸想开口吓唬吓唬那小妞,又听到两人继续说什么“拜拜”,忍不住好奇起来,到底什么死了,还要跟人死了一样每年去拜拜?
茅文睿就这么好奇地站在原地听,听着听着……正主转身出来了他也没反应过来,被人逮了个正着。
此时的茅文睿裹着林文妮爸爸的大棉袄,冻得忍不住抽鼻涕,完全没有刚来村里时城市少年的时尚洋气,他脑子里还在想姐弟俩的对话,心里隐隐约约有个念头,又觉得不可能,直接打消了,转而继续好奇,到底死了什么,怎么不讲下去了?
林笑看看茅文睿,再看看那几个工作人员,从他们的表情上,她很快读出了这些人全都听到了的含义,她看向那个黑乎乎的摄像头,心里估算起来,这要是被播放出去,对她对林澄造成的影响是好是坏。
没有人说,一个优秀的人必须是父母双全的,只是大多数人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能更容易得到教育、抚养、爱护。但是,人的成长都是后天不断矫正的,矫正你缺陷的人可以是父母,也会是老师、朋友、教育、书籍、乃至整个社会。
在既定的情况下,林笑不希望林澄自我认知陷入“我没有父母,我是个有遗憾的值得同情的孩子”的思想之中,她希望林澄永远不会过分感知到父母的存在与否带来的缺陷和遗憾,她也希望,自己和林澄的成长过程中,尽可能被一视同仁,而不是处处被施以同情、以及因同情而赞叹的目光。
但是这个节目若是刻意塑造他们姐弟以达到某些效果,她原本简单的期望可能就会变得很难。
女孩漆黑的眼睛直直注视着摄像头,摄像师的手突然无力了一下,镜头晃动,他赶紧扶稳机器,却不敢再通过镜头看女孩的眼睛。
茅文睿却体会不到那些复杂的东西,他见自己被人发现了,索性破罐破摔,想着上次见面她还邀请自己去她家玩呢,关系应该算不错了,直接厚着脸皮凑上去了。
“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东西死了?上次你还说让我去你家玩,我后来发现,我都不知道你是谁,你家在哪!”
林笑牵着林澄继续往前走,脸上恢复一丝笑意,绕开了第一个话题:“我叫林笑——”
“不是东西,是爸爸妈妈死了,要拜拜!”
茅文睿和林笑的神色都僵硬在了脸上。
茅文睿震惊地看着他们两个,却没发现身后的大人们毫不意外。
林笑的笑很快自然起来,低头对林澄说:“人死了,不能直接说死了,要说去世了。”
林澄跟着学舌:“去世?”
林笑点头:“对,不能直接说‘死’这个字,不好听,就像婆婆会说,村里的太爷爷没了。”
林澄捂着嘴小声说:“我知道!没了,就是死了,对不对?”这一回,“死了”两个字他说得很小声很小声。
林笑笑着点头,给他一个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