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
云雅慧是最后一个上驴车的,放下帘子前,远远看了一眼被众人簇拥的六皇子。就在这个瞬间,她头一次那么清晰地看到,未来自己和这个人的距离会有多么遥远。
她在角落的青布驴车里,他在人群正中心,踩着红木小凳登上金碧辉煌的三驾马车。
一直被忽视的不舍浮上心头。
六皇子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帘子徐徐放下,光线被最后遮住瞬间,云雅慧似乎看到淡黄色马车里,那人朝着这边看过来。
她想拦住帘子,又收回了手。
是自己看错了吧……
驴车先藩王府的车队离开。
六皇子远远地看着几个青影远去,叹了一口气。
小桂子问:“回家了您怎么反而叹气?”
观星瞥他一眼:“舟车劳顿一路喊累,还不歇歇?主子的事你倒是管得多。”
小桂子瘪嘴。
六皇子仿佛没听到两人的话,手里捏着一枚玉佩,望着远处出神。
玉佩是最后一晚,云雅慧送他的,让他日日带在身边,说是平安符,可以管他平安。
这玉的玉质很好,触手温润,也不知她当了十几年的侍女,上哪得来的,不知花了多少钱。
六皇子的郁郁寡欢且不提,云雅慧这边,很快脱离了离别的伤感,一家人开始憧憬未来的生活。
在京城疗养了几个月,云母因为辛劳留下的老毛病不再那么容易犯了,减轻了许多苦痛;妹妹雅娴每日按时吃云雅慧开的药,原本年纪轻轻就几个月不来月事,一来又如同血崩,常常脸色煞白,疼痛如绞,如今经期已经规律,血气也养回来不少;更别提堂妹雅穗,身体和云雅慧一样健康。
身上的苦痛少了,人的精神头就好了,哪怕雅娴这样心思抑郁的,也生出了几分对新生活的向往。
杏花村如六皇子所说,距离南梁城不算远,村子如其名,没到村口就看到了一路的杏花。如今已是春末,杏花大多凋零,绿叶茂盛,郁郁葱葱。
村里的田间地头都是耕作的村民,看到这么多驴车,纷纷好奇地停下动作看过来,正在玩闹的孩子也停下了打闹,追着驴车跑。
云雅慧从车厢里掏出一袋零嘴,等到了家门口下了车,一边和村民邻居打招呼,一边将袋子里的瓜子糖果分给围上来的小孩。
三言两语之间,她把自己家的情况说了个清楚。
寡母带着三姐妹,她是老大,曾卖身去大户人家做丫头,如今刚赎身出来;老二是堂妹,老三是亲妹妹。以前老家太穷太破,她做主在南梁城外买了房子地,打算带着家人定居于此。
“要是有什么事,去一趟城里找小姐妹旧主子也方便。”
初来乍到,她没有说太多,但这些基本情况足够安了本地村民的心,也让大家知道,她们背后有靠山。
而聊天的过程中,云雅慧也得知了自家宅子从前的情况。
这是村里某个富户家的宅子,因为儿子考中了秀才要去城里念书,全家都搬去城里了,原本宅主还说两个老人不走,不知怎么,最后全都走了,连地也卖了一半。大家都怀疑是高价卖了宅子,还向云雅慧打听,问她出了多少钱。
云雅慧怀疑是不是六皇子的人出了力,不过看村民的说法,这家人应当是兴高采烈走的,没吃亏还赚了。
搬家过程中,不时有村里的妇女过来看一眼,问几句。雅娴和雅穗完全应付不来,一早躲进了屋里头收拾,让云雅慧意外的是云母。原身记忆里,云母是个优雅的大家闺秀,而如今,她可以大着嗓门和这些村妇说长道短,聊得不亦乐乎,从中问出了不少当地的生活习俗。
云雅慧放心的同时,也有些心酸。
彻底收拾好已是天黑,云雅慧下厨请了几个帮忙的车夫吃饭,又送他们离开村子。这些都是王府的人,确认她们一家安顿好了,这才回去复命交差。
农宅是个小四合院,对四个女子来说,房间充足得很。卧室一人一个,厨房一间,茅房在后院,柴房一间,正房客厅一间,还有两个空房间。云雅慧安排一个书房,里头放了带来的书、笔墨纸砚;一个作为一家人的活动房,无论做女红还是以后认识新的小姐妹相聚,都可以在这里。
雅娴感叹:“我们家真大!”
她年纪最小,早就忘记了小时候的家是什么模样,有印象起,就是当官婢后住的大通铺、丫鬟房,哪怕做了妾室,也不过一个小厢房而已。
云母一直表现得很坚强,听到小女儿这句话却没控制住红了眼睛,急匆匆找了个理由躲进了室内。
雅娴哪里知道,这样的一个农家院子,以前都是云家老家管理田地的奴才住的。
云雅慧装作不知,带着姐妹两人去院子里规划未来种些什么。
云母的心情能理解,她自己吃尽了苦依旧能坚强,但自己的女儿,本该金尊玉贵的女儿看着一个农家院子仿佛住进了豪宅,一个母亲难免心酸不已。
云雅慧却觉得这样挺好的,忘记那些尊贵又无法心安理得的生活,从最差的境地开始向上走,无论走到哪一步,都不会被落差和不甘啮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