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站了一会儿,陈疏成就又恢复了那往日的从容模样,进了主屋。顾箴掩好窗,想着两人此次谈话中的陈疏成到底在着重问哪件事情?因为他觉得,自己这个往日就只是教书看书的父亲,仿佛也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
他掐着头绪却没从陈疏成的话中摘出什么线索,就摇摇头,总之是没有恶意的,那就可以了。
顾箴坐回椅子上,注意到陈疏成方才看过的草纸还搭在书桌边上,就托起来整理放好,他心思还在刚才陈疏成的来意上,无意间瞥见草纸最上的那一页,是自己之前在看到朱夫子在谈及教育上所提出的目的‘明天理,灭人欲’时,不由得想到的并写在旁边与之相对的‘学以去其昏蔽。’
那是心学在论及教育时谈到的明其心。
他收回视线,重新将精力放在眼下的书上,是一本本朝文人写就的《小石亭杂记》。
是一本游记,算是消遣读物了。
往后几日,顾箴照常去常尚山家中修习桩功。按照常尚山的话来说,顾箴的身姿已经趋于矫正,接下来的就是保持,用站桩时聚敛来的气去寻找、冲击玄关,只待玄关一开,便是算入门了。
他转个街角回家,刚在常老先生家蹭完饭,是温馨做的。顾箴本以为像温馨这种看着如富家小姐一般的女子是做不来这些事的,但意外的手艺还不错,滋味只比常老先生差些亦不远矣。
摸着肚子,顾箴推开门,眼见便是妹子陈亦筠的那张小脸,她狐疑地打量着顾箴,问道:“大哥,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常爷爷家吃饭了?”
顾箴哈哈一笑,“怎么会,这不是跟着常老先生习完就赶回来陪你吃饭了吗?”
陈亦筠还有些不信,只因为她已经不止一次撞见了打着饱嗝进门的大哥,回来就回到自己屋子并以有些感悟为借口闭门不吃午饭了。
顾箴摸摸妹妹的头,见院子里除了陈亦筠,母亲王雅琴也在院子里坐着,就打断还要说话的妹子,上前问道:“母亲,您怎么在院子里?”
王雅琴有些疑惑地说道:“早些时候来了个老人,说是隔壁大桐村的,来找你爹说些事情。疏成就让我在院子里等着,两人说了有些时候了,我也不好进去,不然你替我去看看?”
顾箴已然猜到是谁了,这当儿他应下母亲,推开主屋的门,屋中坐着两个人,不同于顾箴想象中那般剑拔弩张,反而是两个人相对而坐,中间是一方桌,桌上还摆着一壶酒。那位在大桐村遇见的张老道此时正端着酒杯,嘴里说道:“陈老弟,亦筠丫头交给我你放心,我肯定当亲孙女儿对待。哎?不对,亲侄女!”他说完嘬了一口酒,将空杯子放在桌上,“更何况啊,亦筠这丫头也不是归于我门下,是算在我师妹门下的,我师妹你知道吧?就是那个……我师妹!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胸脯拍的分外响亮。
陈疏成也浅抿了一口,手里举着杯子,满脸的苦涩。顾箴还是头次看见陈疏成这种表情,就听陈疏成说道:“张老哥,您是不知道,亦筠她……唉!”
欲言又止,陈疏成表情怅然。
张老道拍拍陈疏成的肩膀,“行了,过去的事儿就别计较那么多了,谁也不想看见你这样不是?你就在这儿在待阵子,哪个敢找上来不成?”张老道说着看见了进门的顾箴,笑着说道:“你回来了啊?怎么样啊?顾老弟,你爹已经同意我带走陈丫头了。”
顾箴心道这辈分可够乱的,还有,亦筠她怎么?怎么欲言又止的?她想着问问,但是陈疏成没有开口的意思,就还是拱手道:“张道长,父亲。”
陈疏成清醒了些,脸上的愁容消减下来,他咳嗦一声,“辞修回来了,来,过来坐。”
顾箴跟着陪坐在陈疏成左边,张老道变戏法般又从袖中掏出一个杯子,招呼道:“来来来,尝尝老道从岁遗山带过来的酒,数量不多,老道我平日可是不舍得喝的。”
他扒开酒盖,立时一股酒香发散开来,顾箴初进门还未察觉,此时只觉得满室生香,杯中还无酒,就已经有些醉意了。
张老道看着顾箴的神态,又是哈哈一笑,将杯子放在顾箴身前,为她斟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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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尝一尝。”
顾箴看了陈疏成一眼,见他没有表态,就端起酒喝了一口。
酒很醇,没有辛辣感,也不似清酒般淡薄无味,反而是香气和着酒液由喉口而下,慢慢充盈着全身,一股暖意从腹中发散,周身毛孔却倍感清凉,最后才是一股晕眩感。
恍惚间,顾箴只觉天地间渺然寂静,眼中不见陈疏成,不见张老道,看见的,又是那通体仿若白玉铸就的山上那恢弘的宫殿,以及那倒悬着的垂于死狱般曲幽河水上的九层楼阁。
“蜃楼。”顾箴呢喃一声,趴在桌子上倒了下去。
张老道眯着眼,看了陈疏成一眼,带着询问语气重复道:“蜃楼?”
陈疏成也是一脸疑惑,有些惊诧为何会从顾箴口中听到这两个字。两人相对无言,张老道良久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