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言霁看见吃的就反胃,金尊玉贵娇养着长大的少年,连死人都没怎么见过,却被逼得亲手结束了一个人的性命。
午夜梦回,惊醒后,挥之不去的也全是廖平死前瞠目欲裂的画面。
廖平一死,恐怕之后很多剧情也将会随之改变,一切都变得不可测,但唯一不变的一点是,顾弄潮需要一个听话的傀儡皇帝。
言霁也更加明白,他随时都有可能如天命书所预测,惨死在顾弄潮手里。
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越想越气。
言霁将自己关在寝殿里近半个月,闲来无事翻出一支生灰的玉笛,言霁百无聊赖地吹奏起来。这段时间顾弄潮没叫人来看过他,也没人来请他上朝,而大崇依然在秩序运转,只有承明殿里的宫人们,每日听着里面喑哑难听的笛声,汲汲惶惶。
那笛声不似笛声,倒似风过弄堂时的厉鬼呜咽,时而短促地嘶哑低鸣,又时而发出长长一声凄厉惨叫。
承明殿的宫人们终日苦不堪言,每每路过皇帝寝殿时,背脊都生了一层冷汗。
这日,言霁终于没力气再吹笛,不舍地将玉笛放下,同时也将他从四皇兄那带回来的画藏进暗匣里,不打算再给顾弄潮。
他讨厌死这个皇叔了。
若说之前不明白为什么书里的自己要反抗,那么现在他感同身受。
可以前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如此水深火热。镇国王府时,他们相依为命,顾弄潮在朝堂步步为营,自己在太学院装疯卖傻,被人耻笑。
大多皇兄看不起他,太学院里,所有人都连群结党,只有他孤身一人,身边连个伴读都没有——曾经是有过的,但那位心高气傲,不肯为傻子伴读,冒着违逆皇命被砍头的风险,硬是跑路了。
言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装傻,那是母妃被打入冷宫前,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怔愣下言霁不由又忆起那段回忆。天阴,凉风细雨,未央宫殿前菩提花纷飞零落,前一日门庭罗雀,这一日绕避三尺,人心不古,金殿蒙尘。
禁卫军押着庄贵妃,就算如此,倾国倾城的美人依然不失风采,从容不迫地朝宫外离去。
言霁被牵在皇后娘娘手里,拼命挣扎着,泪眼婆娑地大喊:“我母妃没有毒害皇嗣,我要去见父皇,我要见父皇,你们不能把我母妃抓走,放开,放开我!”
愤怒下,他狠狠咬向拽住自己的那双手,重获自由的那刻,如归巢的幼鸟奔入雨幕,身后在一声声惊呼“皇后娘娘”,他跌跌撞撞地朝渐行渐远的那抹身影跑去。
“霁儿。”
庄贵妃站定在朱红高墙下,墙那一头吹来的菩提花落在她周身,衣袂如飞,似要登云仙去。
言霁紧紧抱住母妃,害怕地身体不断颤抖。
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那手苍白、纤细,如玉,似雪,擦过他脸庞的泪痕,他抬起头,撞进深海般温柔深邃的眼眸中。
“霁儿,以后母妃再不能护你,母妃身份特殊,你一人在宫中寸步难行,还记得母妃告诫你的话吗,不可事事冒尖,藏拙才能走得更远。”
“当个小傻子吧,平安喜乐,便是为娘所求。”
“母妃!”他被禁军扯开,任凭踢打,也纹丝不动,最后雨声碎在歇斯底里的大喊中,庄贵妃永远消失在宫闱的尽头。
后宫与前朝从来都是一体,皇后手里有了皇子,顾弄潮在朝上亦是如日中天,后来他长大一些,便直接住到了镇国王府。
莲塘之畔惊鸿一睹,很长一段时间他极其依赖顾弄潮。
那时,顾弄潮也对他很好,教他习书写字,雷雨夜会哄着他睡觉。
朝堂上的事顾弄潮从没跟他提起过,但言霁经常跟顾弄潮说自己在太学院的经历,他见着这位皇叔,第一眼就很喜欢,任何鸡零狗碎的琐事都会跟他说。
他说自己在太学院被人欺负了。
之后欺负他的那些人,就再也没见过。
他说典学太严厉,课上老点他答题,但他根本不会。
翌日院上就换了位典学,换的典学和蔼可亲,从不点言霁的名。
他说太学院里的伙食没有镇国王府的好吃。
顾弄潮便让身边的亲卫每天带着食盒偷溜进太学院投喂他。
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呢?大概是得知顾弄潮养着自己,是为赢得崇玄宗信任,以此操弄权势。毕竟言霁不是真傻子,无法心无波澜下去。
感情一旦有了裂缝,就如破碎的镜面再难复原。
一切都被照得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每一面破碎的镜面以不同的角度照出不同的画面,再轻轻地、深深地刺进了言霁心里。
那时他哭诉过,顾弄潮自始至终默然地看着他,无垠世界只有他的质问,没有顾弄潮的回应,所以回忆也是静默的,再颠沛的情绪都被顾弄潮压抑在冷漠的水面下。
他心有波澜,又归于沉寂。
最后,顾弄潮就跟他说:“你只需要乖乖听话,我会对你好。”
或许在顾弄潮眼里,他一点也不乖,所以才会对他那么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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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霁将自己关着的第十日,来了位不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