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仰城的迥叶山,依旧风沙不减。不过炊髯的小世界里面,已经满是一室温馨了。
这多亏有了蔡梨。
先前,炊髯的小世界,箱箱柜柜倒了一地,书卷、画卷……和沙土埋在一起。炊髯放任不管,长荆也是一切由他去。他俩倒像是个甩手掌柜似的,这些屋子也不像是他俩住的屋子,反倒像是旁人的。那些珍贵的画卷,画圣不当真,长荆也不当真。
这间屋子反倒像是蔡梨的,他任劳任怨,里里外外出出进进的忙活。又是洒扫,又是除沙,忙活得不亦乐乎,反倒像是能从中找到什么乐趣和滋味一般。
蔡梨先在外院封了好些防沙尘的帐幕,他冒着风沙爬上提子,仔仔细细地将屋檐上的边角都封平整,将帐子下端封在地面里,等到一切整理妥帖,他走到屋内。
炊髯和长荆,看着蔡梨一个一个将架子扶了起来,摆正。
待架子都整理妥当了,蔡梨又将那些画筒子捡拾了起来,一一梳理还原本位了,一丝不差。
用细布里里外外擦拂了一边,这才一室明净如新。屋外有挡风的帐幕,小世界也就再不用为沙尘所恼。天灾之中,独享一室安静。
炊髯看毕,说:“长荆你看看,蔡梨多严谨阿,这些画卷和之前的位置是一模一样,纹丝不差的。简直比之先前还要妥帖几分。”
长荆伸了个懒腰说:“蔡梨心中有定尺,就算是这些画卷倒了一千次一万次,他还是会把这些捡拾起来放好的。不稀奇,不稀奇。”
“你所言非虚,蔡梨就是这些画架子行走的标尺。”炊髯眼里有光,欣慰自己带回来一个宝。
蔡梨正在架子之间最终调试,背后两人的议论飘进了他的耳中,潜意识稍微听了听思了思,忽然就悟了。眼里心里都亮了,仿佛打开了似的。
他放下手里的画卷,浅浅地摩挲着画卷上的布包,像是与他自己心中的定见做一个最后的挥手告别。
忽然舍了画卷,手垂了下来,空空地。他转身走到炊髯面前,扑通跪在地上,伏低下去,埋起身子,向炊髯和蔡梨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大概是有半盏茶的时间吧,整个屋子安静无声。
炊髯咳了两声,想说点什么,有些懂他,又有些不懂。终究什么也没说。
长荆话少,又懒。看到他这一跪,也不费脑子想措辞,只等看好戏。仰头躺在榻上,绕他手里的半截苇杆子。
蔡梨趴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抬头,这一抬头,忽然才发觉,刚刚正对着磕头的这块苇席上,用细芦苇织了一首诗:
茭草青青野水明,小船满载鸬鹚行。
鸬鹚敛翼欲下水,只待渔翁口里声。
船头一声鱼魄散,哑哑齐下波光乱。
中有雄者逢大鱼,吞却一半余一半。
这首诗的旁边,还织了一个渔夫,划着一条船,船上撑着一些杆儿,杆儿停着几只鱼鹰,虽然寥寥几笔,但是却将渔夫养的一船鱼鹰、以及鱼鹰捕鱼的神态,描述地活灵活现。
正形之下,还织有渔船、鱼鹰、渔夫的倒影,甚至能让人感受到托着船只的宁静的水面。
说到画水这件事情,难之又难,不可过于具象,实在真切就失去了水的性格,意趣也就了无;又不可过于囫囵大概,寥寥草草的,如棒槌草枝子、乱发毛团子,又不如不画,拿捏好又张弛有度,有点睛有留白,才是真巧。
之前,总觉得画圣炊髯画水无人能及,其水,有平静、有波澜、有旷远、有幽僻……如今,倒见到比炊先生画的水还要生动几分的,只是,这并不是画在卷轴上的画,而是在一幅苇席上。这等俗烂之物竟然可以?这样?
心仿佛被什么点了一下,有什么让自己心里平静的水面,泛起了灵光的涟漪。蔡梨在一瞬间,仿佛将万物看透,或者说,他这才真正打开了眼睛。之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如今历历,譬如今日生。
直到此时,蔡梨才想起一个人:长荆。这个炊髯先生的书僮。他的分量,蔡梨今日才重新掂量了掂量。
蔡梨这才发现,满屋子里,都是长荆编的芦苇画、芦苇席、篱笆帘、苇天花板、立帘、线帘……心说:原来如此,怪不得一直一来总是觉得,这里怎么有迥叶山下,迥叶湖边才生长的,芦苇的味道。如今不证自明。
蔡梨来这小世界这么久,竟像是才睁眼看见这些一直都存在的东西。不觉时光已逝,蹉跎良久。
也难怪他总见长荆半截芦苇不离手,先前还稀奇,怎么有人有这癖好?现在明白了:这些物什,就是长荆平日里做的。平平无奇,却早已超然物外。
难怪他总是见长荆困乏懒散,总是窝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平日也不出来。原来闷声做了这些苇织物。
寻常人若是做这其中任意一件,也要耗尽一生的功力吧,长荆一人,就完成了这一室的仙品、逸品……也不枉他迷迷瞪瞪困得要死的状态了,那都是在休憩身心,平衡性灵。
细看来,这真不是一般的织物。不仅形神兼备,有些竟然在画圣的功力之上!这-炊髯、长荆二人,也不知,谁是谁的师父。
怎么说呢?小世界的一切,都让蔡梨敬畏了,就连这些苇编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