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采琪很快带着两人进了客厅。
为首是个高瘦老者、满头银发,精神矍铄。
身边跟着个青年。
面如朗玉,气度俨然,手里捧着一幅卷好的字。
老者便是陈寅恪。
跟柳亚夫一样,都是南境知名学者。
做了一辈子学问,桃李满天下。
数年前神武帝编撰《神武大典》,还专门邀请他担任副主编。
青年叫李青书,陈寅恪关门弟子。
极擅草书,师法草圣张伯高,已学得五六分神韵、又能自抒胸臆……
年未及而立,在帝国书法界已有好大名头。
是帝国书法界年青一代占据鳌头的人物。
陈寅恪有他这么个得意门生,那可是大大长脸。
每次李青书有新作问世、他都会带着他四处拜访老友、说是请老友鉴赏,其实就是炫耀。
今儿来拜门、就是专程膈应柳亚夫来的。
果不其然、陈寅恪进屋跟柳亚夫寒暄几句后、便捋了捋颔下长须,切入正题。
“柳兄,前两天我这不成器的弟子青书、摹了一幅张伯高的古诗四帖,你知道的,比书法这么多年我是一直不如你的,所以专门带青书过来,让老哥你鉴赏鉴赏,指出一些不足。”
说到这里、他装模作样咳嗽。
“咳咳——青书,快把字帖打开,让柳兄给你仔细看看。”
“柳老先生,请。”
李青书温润一笑、打开手中那幅字帖。
柳亚夫不是第一次被陈寅恪膈应了、以至于一大把岁数都动了嗔念。
但还是认真看起来,客观评价——
“青书……张伯高的草书,震古烁今,跟太白诗、裴斐剑,并称盛唐三绝……”
“你摹的这幅古诗四帖,狂放秀逸,力透纸背,已得了张伯高七分神韵……最难得是细节处又有自己见解……这两年你进步越来越大了,已经可以称为一代书法名家。”
李青书拱手道:
“主要是老师教的好。”
陈寅恪接过话茬儿:
“柳兄,咱俩相交数十年,无论做学问还是比书法,你都胜我一筹……不过这教学生吧,你总是不如我的。”
“活到咱哥俩这个岁数了,功名利禄都是梦幻泡影。”
“怕就怕后继无人啊……我这关门弟子不仅书法好、做学问也颇有天赋……去年乡试排在整个南直隶桂榜第二……两月后就是春闱……柳兄觉着青书能中么?”
柳亚夫脸颊抽搐,显然十分吃味儿,撑着说道:
“青书的天赋才情……进士功名不在话下……甚至有机会搏一搏前三甲……”
“柳兄这话说进我心窝子了啊……若青书能博一个前三甲,我便是死而无憾……”
陈寅恪呵呵一笑、又开始膈应柳亚夫:
“可惜啊,柳兄你一身学问远胜于我,却是落得一个后继无人的凄凉下场……”
苏尘微微蹙起眉头。
他看着陈寅恪、缓缓开口:
“陈老先生,谁说老师座下无人?”
陈寅恪其实早就注意到苏尘。
毕竟身材容貌气质像他如此出众、甚至毫无瑕疵的男子,很难不惹人眼目。
“这位小友……倒是生的器宇轩昂。如何称呼?”
苏尘拱手:
“小子苏尘、老师赐字立恒。只是老师座下一个最不成器的弟子。”
“苏立恒?倒是个好名字。”
陈寅恪捋捋长须。
“立恒,方才你话中之意,是说我欺你老师座下无人?”
“我跟柳兄相交超过三十年……绝没有欺他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柳兄一身学问,通天彻地……名下却无哪个弟子能继承他衣钵……此乃人生大悲凉啊。”
苏尘蹙眉:“陈老先生这话说得有失偏颇了吧……”
陈寅恪似笑非笑:“哪儿有失偏颇?”
柳亚夫接过话茬儿。
“陈老弟,立恒是我最喜爱的弟子,本是打算当成衣钵传人培养的,奈何他志向没有在做学问上面,许多年前就投身军旅……不过单说这书法之道,立恒还是有点建树的……”
“恰好,立恒前阵子也写了幅字,陈老弟也帮着鉴赏鉴赏?”
他把苏尘那幅字递给陈寅恪。
“书法乃是水磨工夫,没有长年累月的练习,可是出不了火候的……立恒一个行伍之人,可不像精擅此道的。”
陈寅恪眼神颇为轻蔑、显然不觉得苏尘能跟他的得意门生相提并论。
李青书更是满脸哂笑。
他今年才二十八岁、就以书法闻名帝国,百年一遇的天赋。
苏立恒……长得倒是人模狗样,不过在书法界压根就没听过这号人物,就是个无名之辈,也配跟他比较?
柳采琪也颇为忐忑。
她不怎么懂书法、看不出来苏尘的《落花诗》跟李青书摹的《古诗四帖》,孰优孰劣,谁好谁坏。
但是李青书偌大名气摆在那里。
盛名之下、岂有虚士?
爷爷对面子极为看重,这才被陈寅恪膈应到犯了嗔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