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衡林走在回家的路上,正好看见从自家铺子里走出来的妇人。
她一手牵着孩子,一手拎着刚买的糖霜。
拗不过孩子,拆了糖霜,用手沾了一点给孩子尝尝。
尝到了糖霜的孩子,高兴地不得了,像是吃到了多么美味的东西一样。
这和赵衡林往常看到的,一般无二。
赵衡林有些错觉。
他觉得高中尉并没有来到彭水县征兵。
彭水县还是过去的那个彭水县,纵然不是什么繁华之地,却依然有自己的丰饶之处,
可街上的人寥寥无几,又仿佛在告诉他。
卢老爷子说的是对的。
盛极必衰。
在经历过盛世之后的穷兵黩武,势必会走向衰弱。
乱世将至。
乱世,真的将至吗?
赵衡林问着自己这个问题。
他不愿看到眼前的宁静,被兵戈所打破。
赵衡林给卢逸南出的主意,很快就传遍了彭水县的乡绅。
他们纷纷交出先前隐匿在自家的佃户,用以扩充兵源。
不仅如此,他们还派人抓回了逃亡在外,不愿征兵的那些百姓们。
彭水县一时哭闹不休。
每条街上,都能听见哭声,还有惨痛的呐喊声。
赵衡林躲在府里,不敢出去。
他认为,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他开始痛恨自己来到这个时代。这个唯帝权的时代。
天子的一句话,就是百姓的一道坎。
梁氏看着端着提篮的卢逸诗,想问她,赵衡林今天有没有吃饭。
但是还没开口,就得到了卢逸诗的摇头。
赵衡林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生生把自己饿瘦了一整圈。
这让梁氏和卢逸诗看着好不心疼。
就连赵珉都被惊动了。
得知事情原委后,他一脚踹开了赵衡林的房门。
拎起儿子的衣领,用力摇着。
“男子汉大丈夫,就为了这点小事,糟践自己。你看看,你都成了什么样子!”
赵衡林面如金纸,喃喃道:“这些都是我害的。如果不是我出主意,让乡绅们把逃跑的百姓找回来,彭水县就还会是那个彭水县。”
赵珉一把将儿子推倒在地,心疼的梁氏赶紧上前去扶。
赵珉大喊:“谁都不准动他!”
梁氏半蹲在地上,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心里仿佛在滴血。
赵珉叹道:“主意固然是你出的。可做不做,取决于那些乡绅。倘若他们不去做,也不会有如今的局面。你何苦要把所有的罪责,都往自己一人身上担呢?”
“要出兵南浩的是陛下,难道你还要把这些罪责,都往陛下身上担吗?”
倒在地上的赵衡林,双手慢慢紧握成拳头。
没错,虽然无法诉之于口。但他就是认为,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当今的圣上。
那个为了一个女人,甚至连朝堂都可以拱手相让的男人。
赵珉大喘了几口气,然后道:“就让他一个人自己待着,谁都不许给他饭吃。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出来!”
说罢,拂袖离开。
梁氏劝道:“衡哥儿听话,好歹还是吃两口。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难道你非要母亲把心剖开来给你看,你才愿意听话吗?”
“你爹不过是一时气话。你别放在心上。”
赵衡林木然地点点头,在梁氏的搀扶下起来。
一旁的卢逸诗见他终于肯吃饭,心里有些高兴。赶忙将提篮里的饭菜摆在桌上。
赵衡林吃饭也不知道吃的是什么,味同嚼蜡。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
他推开饭碗,示意自己已经吃饱了。
梁氏也劝不了他,只得随赵衡林去。
卢逸诗慢慢地收拾碗筷,一边偷偷地看着赵衡林。
赵衡林苦笑了一下,“别偷看了,我都发现了。”
卢逸诗有些被看破后的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赵衡林问她,“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特别狼狈?”
卢逸诗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祖父为了朝廷大事伤透脑筋的时候,也如同赵哥哥如今这般模样。我见多了,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卢逸诗干脆放弃收拾东西,坐在赵衡林的身边同他说话。
她觉得,赵衡林现在最缺的,就是有个人和他说说话,让他从困境中走出来。
“赵哥哥是把所有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担,自然觉得不好过。可我们换个角度想呢。”
赵衡林木着脸,像个机器人一样,慢慢转过头。
“换个角度?”
卢逸诗笑了一下,“是啊。换个角度想,如果不是白丁去当了兵员,就是犹如我家这般的乡绅之家被抓去当兵。上了战场,敌人不会管你是乡绅之子,还是白丁。该死的还是得死。”
“可本朝注重教化。乡绅若是无后,一县之地便少了教化。往后君不君臣不臣,还有几个人,会把天子的话放在心上。”
“当官的是一级压一级,在乡野之间,又何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