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夸夸其谈的张总似乎意识到这两个人的目光和神思早就转移了，也看向那个看不出所以然的油泥堆。他嘴快，不像身边这两个只会用心说话的人，随口就问：“范总这是要做什么？算不算商业机密？如果不算，给我们讲讲，我也长点见识。”
张总这么一问，范澄喻和奚凝霜才回过神，范澄喻笑着说：“不，这不是商业作品，也不是什么机密，只是我想把心里的一些东西表达出来。”
一听说是心里的东西，奚凝霜微微垂眸。
“哦，那一定是一件非同平常的作品了。”张总那么聪明的人，还能看不出这两个人之间微妙的气息，眼睛骨碌骨碌直转，又抬腕看看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要不我们去开炉吧？”总算结束颇显尴尬的气氛。
三个人一同下楼，走进厂房。范澄喻快走了两步，直奔向烧炉。奚凝霜那一刻有些紧张，这可是第一个出自她手的大型作品，她非常担心，在后面又喊了一声，“要不再等一等吧。”
范澄喻和张总停下脚步看她。范澄喻知道她担心什么，宽慰她说：“不用太担心，原来我计算的时间就已经延长了。现在是夏天，温度高，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如果对方要把这个作品放在空调下，会不会有问题？”奚凝霜紧张地蹙紧双眉，又问。
“开炉之后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我再观察看看。”范澄喻的经验是把握一切的关键，这让奚凝霜放下心。看来他已经把心急的毛病改了很多了。
两个人虽然表面上只交流工作，也都显得很平静，但心里的感受，不言而喻，他们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范澄喻走到炉前，有工人跑过来想帮忙开炉，被范澄喻阻止了，他要亲自开炉。范澄喻的工厂里的烧炉，已经不是在蠡巷老宅那个像个土灶似的小炉。现在范澄喻的工厂可以按着不同类型的作品，用不同的炉子来烧，有立式，有卧式。这次烧的作品用的卧式炉，抬琉璃出来可以用机械滑轮，因为那些巨大的作品太重靠人力根本抬不动。
范澄喻的手放在炉门的铁柄上向下用力，炉门“吱呀”地开了。
现场十分安静，他们都在聆听，聆听会不会发出那个致命的声音，毕竟现在还看不到琉璃的真面目。
除了机械滑轮缓缓地抬起，滑动，再缓缓放下，什么声音也没有。烧炉一天，若是听到清脆的碎裂声，所有人的心也会跟着碎掉，而此刻的安静，简直就是成功的标志。他们大气都不敢喘地听着……
一切依然顺利，但经验丰富的他们只要没看到琉璃，那颗心还是悬在半空中，开石膏模同样是考验。奚凝霜去拿锤子，范澄喻也去拿了一把，他看看奚凝霜，说：“如果你不介意，我来开吧。”
奚凝霜这几年各种关于范澄喻的报告关注很多，她知道他一直在做大型作品，论经验，肯定比她丰富，何况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便点点头。
范澄喻围着和他一样高的石膏模转了一圈，用手不停地敲击，最后找到合适的位置拿起锤子，敲了下去。几锤之后，当能看到里面的颜色的时候，停下来，继续静默，等待。良久，仍然没有让人心碎的声音。他看向奚凝霜，奚凝霜心领神会，拿起另一把锤子和他一起敲掉外面的石膏模，这默契倒是极其微妙了。张总一双眼睛看看她，又看看他，似笑非笑，什么也不说。
拆下大半的石膏之后，这个作品已经初步可以证明成功了。范澄喻上次碎的那只鼎也和这一个如意头大小相差无几，正是那次失败给了他这一次成功的经验，这也许又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他们俩将三段琉璃分别拆了出来。范澄喻提议先不要用水清洗，等明天一早，太阳还没升起来的时候清洗，以免有温差。几个人都纷纷赞同，所以，那天晚上张总和奚凝霜没有回上海，留在牌楼住了一夜。
为了庆祝合作成功。张总邀请范澄喻共进晚餐，范澄喻要尽地主之宜，两个人相让了许久，奚凝霜一直保持沉默，除了和琉璃有关，她好像什么都不关心。
晚餐的时候，奚凝霜只顾低头吃饭，全然不参与这两个男人的谈话。一个是纯粹的商业行为，一个是为了多看几眼心上人，至于奚凝霜在想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那天晚上，张总和范澄喻都喝多了，他们俩都特别高兴，只是各自高兴各自的事罢了。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完全放晴，范澄喻已经站在琉璃前面，昨夜的宿醉没有影响他早起，这是他对琉璃的态度。
缓缓走来的奚凝霜，浮上唇角的笑意很快隐去。范澄喻看到她，轻声说：“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极是关心。
“开始切割么？”奚凝霜答非所问。
范澄喻只好将目光转向琉璃，“嗯，我来切吧，你负责冲水。”
烧制后的琉璃，从石膏模里完全脱出，还会有一部分多余的琉璃料在外面，这些多的琉璃料是为了保证古法琉璃在脱蜡过程中充分流入石膏模内，而等拆掉石膏模后需要将多余的部分切除，这项工作需要在水中进行。
“好。”奚凝霜答应。
流水的声音和切割机与琉璃碰撞的尖利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他们的沉默就变得很自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