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她留给了其他的孩子未来,却只给她留下了痛苦。
她当然可以拒绝。她本来就不喜欢活着不是吗?她所渴望的一直是永恒的寂静和安宁,无光之海对他人来说或许是无可奈何的归宿,对她来说却仿佛梦中的春日花园,让她一次又一次地午夜梦回。
可杜尔还记得伊恩的手,他总是会在结束工作后摸摸她的脑袋;她也记得查尔斯的手,只有他愿意坚持不懈地陪着她玩球;她记得克里斯的手,他的手总是有红茶和黄油的香气;她同样记得父亲的手,是他将福特交到她的手中,告诉她毛绒绒、鲜活又火热的是一个和她同样并非人类的生命。
因为她看不见,每次都发现不了查尔斯在说谎逗她玩,所以父亲告诉他们家人之间不可以互相欺骗。她的父亲,他深爱着他的妻子和所有孩子,哪怕猜到是她吞食了母亲,他也从没有对她流露过哪怕一点憎恶。
她记得艾福的手指。她记得他是怎么样耐心地教她说话,他们手牵着手去森林里探险,艾福一手木棍一手捕虫网,他砍下宽大的树叶折成帽子,戴在她的头上。
杜尔说:“我来背负。”
老猫发出奇异而又嘶哑的笑声:“所以攀升吧,你要不断向上攀升,直到你再次来到林地,飞蛾会在林地最深处等待你。”
攀升,攀升——从那天起,她获得了新的诅咒。
她的生命不只属于她自己,她不能再死,她只能活下去,哪怕被所爱之人痛恨也要活下去,她要用自己来保证他们永远自由,永远鲜活,永远有她无法拥有的其他选择。
吞食血亲者会转变成怪物,但在人类口中,他们还有另一个名称——异种。
异种并不依靠仪式晋升,他们的晋升需要不断吞食人类,开启道路的天命之人是他们最好的食物,只是杜尔很清楚,这种晋升方式绝对不可能被她的父亲和哥哥们接受。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类,有着她没有的道德底线和作为人类最基本的正义感,所以当他们终于发现她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做什么时,她丝毫不为他们对她举起了猎/枪感到意外。但他们和她不一样,他们不应该杀人,哪怕是杀死她。哪怕在所有人眼中她一直是怪物,他们依旧把她当做一个人来看待。
杜尔想,她的确应该恐惧的。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在错误的道路上走下去,可她除了继续走下去已经无法回头。
她有时候会杀死自己,她把自己扼死在水里,清透明亮的水面一点点离她而去,她让自己下沉,沉入黑暗深沉的梦中,许久之后,她会从黑暗中苏醒,她的尸体静静沉睡在河底的淤泥里,在水中,连悲鸣都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哪怕明知道自己不会死,她也能从这种虚假的死亡里获得一点廉价的慰藉。
但所有的自欺欺人,在她认出口中的手指时,忽然间全盘崩塌。
杜尔发出前所未有的大哭声,她哭着伸手去摸那冰冷的手指:“艾福,艾福,艾福……”
身下躯体的胸腔还有微弱的起伏,而这点起伏已经变成了杜尔的救命稻草,哪怕明知道这只是她又一次自欺欺人,她也无法放开这点微薄的希望。
艾福微微咳了一声,杜尔立刻从他身上滚下去,趴在地上,触手不敢用力,握着他的手指,贴在他的脸上,面孔不断沁出透明的液体。
她不断哭着说:“我会保护你们,我明明想要保护你们……不要死,你要活下去,你应该有其他选择,不要在这里死……”
在她的哭声中,她握着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拢住了她的触手。
“……我知道。”艾福用恍惚的声音说。
父亲说杜尔可能早就被污染了,可艾福在看信的时候就觉得并不是这样。杜尔会这么做肯定有着她的理由,她或许是为了他们这么做的,艾福也相信对她来说这个理由足够充分,但这不代表她没有做错。他知道,父亲和哥哥们也都知道,他们选择去杀死杜尔,是因为他们想要拯救她的灵魂。
艾福慢慢转过头,转向杜尔的方向,沾着血的脸上一点都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所以我们也会救你。就像你选择保护我们,我们也选择杀死你,你能接受吗?”
杜尔听不到他的声音,但她的触手感受到了震动,她学习过如何通过震动解读出话语,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她知道艾福说的每个字。
“我想接受,我一直想接受,”杜尔的泪水一直在往下掉,“可是我不能死,我不想让你们没有别的选择……”
她再也说不出一个词,任由艾福握住她的触手,告诉她她一直渴望听到的答案。
“没关系,现在你可以迎接死亡了。”
杜尔说:“好。”
艾福闭上眼睛,用最后的力气打开了耳中的耳机,轻声说:“开枪吧。”
远处,叶槭流听着耳机中的声音,沉默地打开枪,退出其中的骨白圆珠,将银绿子弹送入其中。
他瞄准数据视野中的轮廓,扣下扳机。
言语无法描述的磅礴力量从枪口喷薄而出,空气被强大的力量撕裂,金属风暴沿着子弹的轨迹席卷,范围随着距离不断扩大,沿途的所有事物全部被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