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淡淡道:“不是她故意不来见朕么?怎么又问起朕的意思了?”
朱深听他这么说,便是要见了,于是赶紧去叫晚云。
她进来的时候,皇帝就着烛光,蓦地,似乎看到了一张很熟悉的脸。那人清俊文雅,修长的身姿,走路时总是不疾不徐。
这恍惚只有一瞬,未几,他看清了晚云的模样。
“你这性子不似你父亲,似你师父。”他缓缓道。
这语气,倒比先前和气了些。
晚云并不接话,只在床前坐下来,道:“师兄说,他已经向陛下禀明了当下局势。我此番前来,是想问陛下接下来有何打算?”
皇帝看着她,唇边浮起淡淡地笑,似在自嘲:“你是想问我,想死在哪里么?”
晚云不置可否,道:“封良虽把持了朝廷,但仍然是借了陛下的名义。当下若放任局势,将生灵涂炭,不知天下多少人要家破人亡。陛下乃天下之主,莫非要坐观其变么?”
皇帝看向晚云,问:“你既有想法,何不说来听听?”
晚云道:“左仆射如今身在京畿,为筹备战事忙得焦头烂额,已经将宫禁悉数交给大理寺卿张兴都和禁军。这是夺回宫禁的好时机,陛下一旦回宫,重新掌握朝廷,封良先前那欺瞒天下的言语可不攻自破,京师之险亦可迎刃而解。此计的关节,乃在于内应。若禁军之中或者朝中有可堪大任之人,与陛下里应外合,陛下便可力挽狂澜,让天下重回安宁。”
皇帝看着她,先前那恍然之感又浮上心头。
多年前,他还年轻的时候,面前也曾坐着这样一位白衣谋士。他们秉烛夜谈,畅聊天下大计,每次都颇为尽兴。
“你在京中观察了这些日子,能想到的,只有靠那些人么?”皇帝道。
晚云怔了怔,却似乎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
“除了那些人,陛下还有谁可依靠?”她问。
皇帝露出不屑之色,却望了望外面,道:“当下可到了子时?”
“还不曾。”晚云道。
“这些事既然是左仆射做出来的,自当从左仆射还是收拾。”皇帝淡淡道,“明日一早,你亲自替我去找一个人,而后便启程。”
乌云压在旷野上,偶有一丝风,尽是马匹畜牲的臭气。
而马的嗅觉更为敏锐,那来自西北的一丝风,便叫它们察觉了危险的逼近。
斥候向封良回报,裴渊二十万大军,光是骑兵就有十万。
这是了不得的数字。河西自古有良马场,他们的人数随与京畿将去甚远,可马匹数量却旗鼓相当。封良麾下的将官听到之后,无不变色。
裴渊是倾河西之力而来了。
“左仆射。”方崇快步走来,拱手道,“准备好了。河西军远道而来,人疲马瘦,我等正好给他们接风洗尘,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他的双眼放光,而封良却未如他一般兴奋,道:“量力而行,裴渊用兵诡诈,你想到的法子,他也想得到,切莫掉以轻心。”
方崇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方才的兴奋一时被堵在心口。
他讪讪道:“左仆射,有句话在下不得不说。”
封良看向他,道:“你说。”
方崇道:“在下知道左仆射心思缜密,做事谨慎。可大战在前,投鼠忌器不可取,否则会伤了兄弟们的士气。”
封良却冷眼看他:“我曾与圣上南征北战,这谨慎救了我不止一次。与裴渊对阵,最忌轻敌,从前的人都是怎么在他手上落败的,你还不知道么?”
他眼中的冷意似能穿透人心,方崇还是头一回见识,于是赶紧道:“在下不敢。”
“去吧。”封良不多言,摆摆手。
方崇忙行礼告辞,快步出营。
帐外,副将们正聚在一处,议论纷纷。
看方崇阴沉着脸出来,一名副将赶紧敛了笑意,小声问:“左仆射可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嘱我等多加小心。”方崇说着,望向前方,“你们在看什么?”
“京师那头来了辆马车,看着颇是阔气,想必是右仆射府上的。”他说罢,小声笑道,“莫非右仆射带了府中美人过来。”
若是平日,方崇兴许还跟他们玩笑几句,可当下全然没了心思,只道:“那是右仆射的事,与你何干?令兄弟们上马,出发。”
副将见他神色不快,不敢违抗,忙去传令。
一时间,人声鼎沸,马匹嘶鸣,营前一阵尘土弥漫。
封良回到帐中,听那马蹄声轰然远去,一颗心也不由得悬了起来。
开始了。
他俯视那舆图,将各处部署仔细观看,目光锐利。
“左仆射。”随从掀开帘子回道,“有贵客到。”
“何人?”封良头也不抬地问。
“是我。”
那声音冷淡,却是中气十足。
封良眉间一动,转头。
皇后穿着一身缟素,头上戴着羃离。纱帘撩起,她看着他,面上的脂粉掩盖不住憔悴。
“你怎来了?”封良讶道。
“自是来讨要我的儿子。”皇后盯着他,“太子何在?我的大郎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