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火生一动不动,仰面看着偌大的宫殿:“阿晚,我们这里流传这一个说法。说这宫殿是神的化身,唯有被神看上的人才能住进来,那些不被看上的人,若胆敢觊觎它,终究会被它毁灭。今日,我回到这宫殿里,心生怪异之感。”
她看了他一眼,问:“什么怪异之感?”
“感觉我才刚刚回到宿命中,这一切原本就是我的,可我已经命不久矣。” 他缓缓转头,看向晚云,“一时分不清,神是看上了我,还是不曾看上我。”
“是否看上,须得看你的臣民。”晚云边说着,边隔着衣裳将他的臂膀按了按。只觉里头瘦骨嶙嶙,没有一丝赘肉,确实连饥荒中的人也不如。
姚火生摇头道:“我的臣民是愚民,谁强大谁就能将他们征服。丞相从前在朝堂上敢跟神威将军对着干,今日见我出面,也不敢再上前争抢。而昔日曾虐待我的太后,看我当面保下了她的孙儿,亦不得不俯首唤我一声大王。这一切来的那般轻易,叫我有几分恍惚。我过去曾期盼像游侠般活的逍遥自在,原来只有手握大权时,才能真的逍遥自在,为所欲为。我恨自己明白的太晚。”
晚云看他一眼,觉得此人虽可恶,却也可悲。
她见过手中握着无上权力的皇帝,他的处境并不叫人羡慕,更谈不上逍遥自在。而姚火生会有这种错觉,无非是因为他被无视、被羞辱、被折磨了太长的时间,一朝一夕间处境的逆转,叫他有一瞬间的超脱。
而这超脱注定不会太久。
晚云查验罢,问:“开弓没有回头路。这蛊术甚是霸道,根本上是以命换命的伎俩。它兴许能让你正常几个月,可你的身子若撑不住,兴许也就几日,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姚火生笑了笑,“我好期待啊,阿晚。”
晚云开了长长的药单让人去采买。自然,那药单上的药品只有良和记能买到。
卫忠认识晚云的字迹,不久便跟着采买的人潜入了宫禁,找到了晚云所在的琉璃院。
等到夜深人静时,卫忠再度来到琉璃院,晚云已经在屋子里等候。
她请卫忠落座,赶紧问:“未料出了这等变故,阮家的商队可安好?”
“阮娘子回来后,在下便让阮兄赶紧带着商队出城,想必无碍。”
晚云相信姚火生不会为难那些平民,梁平就难说了。
“梁刺史那头可有消息了?”晚云问,“伏俟城这头并非没有察觉,而是诈了我们。”
晚云随即将自己和姚火生的交易告知卫忠。
卫忠脸色大变,道:“是在下疏忽了,竟让娘子……”
“此事不怪你。”晚云道,“实在是姚火生隐藏的太深,叫我等措手不及。我既然这么做了,便要保得梁刺史顺利回到鄯州,请主事务必想办法探清此事。”
卫忠拱手称是。
“那娘子呢?”卫忠问,“娘子莫非真要留在此处为他医治。”
晚云摇摇头,“蛊一旦种下去,就不能再后悔,只需喝药维持。我既然答应了他,便要尽力而为。但这是筹码,前提是梁刺史须得安全返回鄯州。你放心,我有全身而退的办法。”
卫忠颔首道:“在下立刻去打探,娘子在宫中务必多加小心。”
“知道了,你且去。”
晚云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转而去了姚火生的寝宫。
他正在沐浴。
听宫人说,他每日要沐浴好几次,有时半夜醒来,发了疯地叫人备下浴汤,若是缓了些许,便要降罪责罚。
可西海国天气寒凉,纵然是王公贵族也没有天天沐浴的习惯,姚火生这习惯叫人好不适应,于是宫人赶紧在宫殿旁造了大炉,随时温着浴汤。
晚云听罢,没有说什么。
她那日随卫忠下去那地牢,直到了半道上,可那刺鼻的气味教她想起来仍阵阵反胃。
姚火生沐浴过后,宫人请晚云进去。
只见他身着素衣,依旧仰卧在鹅毛床上,舒适地喟叹一声。见她前来,高兴地笑了笑,道:“阿晚,我记得你第一回到珍宝阁时,曾看过我铺子里的香,说的头头是道,似乎多有研究,你替我研制一品香可好?”
晚云在一旁坐下,摆弄着医箱:“宫中自有御用香品,寻宫人要就是了。”
姚火生摇摇头:“那些香品甚是刺鼻,我闻了便作呕,没一样好的,我不喜欢,为此还罚了他们的俸禄。”
晚云顿了顿。她想姚火生的鼻子想必是被熏坏了,那香品才会叫他难受。
她微微颔首:“容我琢磨琢磨。”
“太好了。”
姚火生笑了笑,脸上的疤痕也随之划出诡异的弧线。
晚云侧过头去,道:“我要给你种蛊了,后果我已经言明,如今再问一次,你可确定要这么做?”
“自然,快来快来。”他高兴地说。
晚云眼神暗了暗。
她一整夜都待着寝宫里。用针法引导蛊虫在周身大穴游走。
起初姚火生并无异常,只觉得新奇,但随着蛊虫往身体深处游走,他的脸色变得苍白,额头冒出豆大的冷汗。
晚云知道那是又痒又痛的不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