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的脾性,殿下是知道的。”王阳道,“许氏所言之事,无论真假,都已经不重要。人言可畏,殿下以为,这婚事还能作数?”
“别人怎么说,自由别人去说。”裴渊冷冷道,“仪礼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我和云儿本就不稀罕。”
“此事,只关乎仪礼么?”王阳的目光咄咄逼人,“若殿下真是常公的子嗣,那师妹和殿下又是什么关系?”
这话出来,三人之间瞬间沉入寂静。
裴渊盯着王阳,字字清晰:“我母亲与云儿父亲并无嫌疑,我与云儿并非亲兄妹。若非当年那场灾荒,我和云儿这辈子都不会遇到。”
“哦?”王阳语气淡淡,亦字字清晰清晰,“殿下对当年之事亦不甚知晓,何以笃定?”
“若真是如此,父皇为何答应指婚?”裴渊道。
“因为陛下根本不在乎。”晚云打断道,“阿兄何以觉得,圣上答应了指婚,便一定会照做?”
裴渊和王阳听得这话,倏而顿住,诧异地看向晚云。
终于说出口了。
晚云看着二人诧异的目光,没有一丝紧张,反倒如解脱一般。
裴渊本想斥一声荒唐,可忽而想起她这几日来怪异的举动,又异常合理,他上前抓住她,皱眉问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么?何人与你说的?为何不早告诉我?”
“何人说的,有什么要紧。”晚云望着他,“就算我告诉了阿兄,阿兄打算做什么,去跟圣上理论么?阿兄口口声声说谁也不怕,可那是在河西。在京师里,圣上一言九鼎,阿兄要在圣上手中讨得想要的东西,就要用圣上想要的东西去换。阿兄打算将什么交给他?”
这话,让裴渊一时无言。
她说的这些,不偏不倚。裴渊是皇帝的儿子,跟他斗智斗勇多年,自然也深知这个道理。
但他看着晚云,双眸中仍生出怒气来:“故而你就这么瞒着我,连商量的余地也没有,任由我不明就里地被这般安排?”
晚云知道自己这么做,在裴渊这里很难解释过去。
无数次,她都生出一股冲动,想跑到齐王府去找他想办法。可此事,与仁济堂的秘密深深捆绑,就算晚云言辞巧妙,将仁济堂摘出去,以裴渊的本事,他也会顺藤摸瓜弄清楚。
或者也不需要他顺藤摸瓜。
他只消去见一次皇帝,向他诘问。皇帝不会好心地为晚云掩护,倒更可能直截了当地把她卖了,直接将仁济堂的事抛出来。
仁济堂是为皇帝做事的,皇帝忌惮裴渊,二人有冲突,仁济堂便也站在了裴渊的对面。
晚云不希望如此,故而对裴安表明自己愿意为皇城司做事。因为只有插手其中,才能一步步把仁济堂救出来,也可以阻止它对裴渊不利。
她也想过,自己能否向裴渊坦白,让他和自己一起想办法做这件事。
但她知道不行。
河西偏安一隅,裴渊在河西很强,因为这个,他即便来到京师,即便被许多人视为眼中钉,也没有人敢对他下手。
但他的能力,也仅在河西。而仁济堂的根系遍布天下,那是他的触角所远不可及的。
仁济堂就像一个中毒已深的病人,从外部施救,给药给水、疏通经络,那都不过是辅助之法,就算有用一时,也无济于根本。唯有强基筑本,从内里发力将毒逼出去,才是那根本之法。
退一万步,仁济堂并非晚云一个人的。它是文谦、王阳、姜吾道、方庆等上下数辈的心血,晚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就将这秘密袒露出去。
而与这许多计较相比,要想逃过皇帝的拿捏,这指婚便不能要。
什么也不解释,顺其自然地让它发生,就是最好的办法。
裴渊逼问:“你这些日子见过父皇是么?是他对你说了这些,还是文公?”
“此事,根由不在晚云,你还不明白么?”一个声音传来,众人看去,只见谯国公主阴沉着脸,由春荣搀扶着走过来。
裴渊和王阳一惊,赶紧行礼。
谯国公主对晚云招招手,道:“晚云过来,到姑祖母这里来。”
晚云垂眸看着裴渊的手,咬了咬唇,终于推开他,往谯国公主身边去。
谯国公主拉过她的手,将她看了看,又看向裴渊,继续沉着脸。
“姑祖母,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裴渊问道。
“怎么一回事?我还要问你。”谯国公主冷笑道,“早在晚云及笄时,我就跟你说过,你若要不起她便放她离去,你言之凿凿必有办法。可方才在那宴上,你祖母将戎人归降的公主只给了你当正妃,你怎么解释?”
裴渊望着她,面如冰封。
王阳亦惊愕不定。
晚云看着裴渊,脑海里只有皇帝那日在太极殿的话语。
——“……你入了皇城司,却不肯替朕监视九郎。那你与九郎的婚事便不好办了。可子靖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不好再蹉跎下去……子靖既然与戎人归降的将军称兄道弟,不若就让他们亲上加亲吧。反正他们已经残兵败将,成不了气候,等成了亲家,忠心耿耿地替子靖开垦河西的荒地,岂非皆大欢喜?”
他说完之后,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