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云是个女子,自然是替她寻个好人家,让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而鸿初则要继承我的掌门之位。他如今已经是东都总堂的大主事,和二殿下接头的人也是他。”
“原来如此。”皇帝颔首道,唇边竟露出一丝冷笑,“原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阿庭的儿子已经在替我做事了。如此甚好。”
文谦闻言,眉头皱了皱。
皇帝拿起茶杯,喝一口,继续道:“阿庭未尽的雄心,便由他的儿子继承。他替我谋江山,他儿子替我守江山,这便是上天最好的安排。而仲远的女儿,替我看着九郎,便是看好了朕的西大门,不也是极好的事么?若是如此,西域……我也要安心些。”
他似乎并不需要文谦作答,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说罢,他忽而看向文谦,双眸深深:“你收养他们之时,就该明白,他们永远不会置身事外。”
“我来见你,亦是为了此事。”文谦道,“前人的恩怨,与后辈无干,盼你放过他们。”
皇帝没回答,却问:“常晚云可在替皇城司做事?”
“她尚未知晓皇城司,我……”
“那不行!”皇帝断然道,“她须得效忠于我,替我监视这九郎。如此,我便答应保她一世平安。”
文谦震惊地看着他。
皇帝却露出笑意,竟有几分激动:“此事就这么定了,岂非皆大欢喜?逊之,时隔多年,我等已经老去,可后辈们却可像我们起初那般聚在一起,共同谋事。你没有辜负他们的嘱托,将他们的孩子抚养成材;而我,则让他们建功立业,荣华富贵享用不尽,阿庭和仲远若有在天之灵,定然也会高兴!”
他的目光灼灼,却带着几分阴森。
文谦注视着他,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心中刚刚燃起的一点火,如同遭遇了冷雨,熄灭殆尽。
这便是命么?
事情兜兜转转,终于走向了他最不情愿的方向。
“逊之赶着回来,想必担心王阳?”皇帝道,“听闻他被大理寺用刑折磨,一度垂危。此事你可放心,我定会狠狠责罚大理寺。今日,就到此处,你退下,带他回家休养去吧。”
文谦闭了闭眼,少顷,神色恢复沉静。
“那么仁济堂被人纵火之事,清和打算如何处置?”他问。
皇帝敛起笑意,方才的和气转眼消逝。
他冷眸看着文谦,道:“逊之为何总叫朕为难?朕的儿子已经拿命来挡,若再往下就要动皇后和封家了,逊之知道那有多难么?”
“清和可还记得当年龙潜之时,江州蝗灾,赈灾粮迟迟不至,以至饿殍遍地;渡江时,缺船少桨,二十万大军折损九万;新帝开立,忽察国库亏空,甚至不能为新皇造一座新的宫殿。”文谦道,“那时不难么?可我从未听清和说过难,如今惩恶扬善,竟比那时更难么?”
皇帝目光闪烁,可只一时,便又冷了下来。
“攻城容易守城难。”他叹口气,“这些年朕为守住这江山,与群臣斗智斗勇所耗费的精力,一点也不比当年少。”
“那么清和可还记得前朝末帝临死前的话?”文谦道,“他说,他非亡于你手,而是亡于天下。”
皇帝盯着他,面色一变。
“逊之为何竟要逼朕!”他低低道,似压着怒气。
“逼清和的不是我,乃与末帝一样,是这天下。我今日进言,亦非为了仁济堂,而是为了这天下。”文谦道,“我记得,当年清和与我初遇时,曾问我,盼着将来是怎样的世道。我一介郎中,自然盼着天下无灾,人间无病。那时清和笑草民狭隘了,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些,清和可还记得?”
说罢,他不等皇帝回答,在他面前跪下,郑重一拜。
“草民言尽于此,此番退去之后,便与门人一道在朱雀门外,静候陛下的决定。”
他改了称呼,二人亦不复那推心置腹的情义。
皇帝坐在榻上,脸上看不出喜怒。
“朕不会永远由着你。”他低低道。
“草民知晓。”文谦再拜道,“草民告退。”
说罢,躬身退出门去。
太极殿上,只剩下皇帝孤伶伶一人。
他枯坐良久,眼睛望向殿外。
滚滚浓云,在宫墙外压着,恰如当年。
他们二人站在高山之巅,望着风起云涌,江水滔滔,他豪情万丈:“逊之,你助我一臂之力,我还你个河清海晏,乾坤郎朗的太平盛世,如何?”
那青年朗声大笑,那笑声从遥远的山巅飘来,又消散在风中。
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文谦离开宫城,便前往朱雀门。
门外众人见到文谦,一时轰动,登时涌上来行礼。
文谦只含笑点头:“诸位辛苦,我来陪伴诸位,自今日起,共同进退。”
众人听得这话,喜出望外,不少人激动地流下泪来。
姜吾道望着文谦,老泪纵横:“师兄……”
文谦只拍拍他,道:“你受委屈了。”
晚云在一旁帮腔:“师父,官署里的人也不知在做什么,许久不曾给信。师叔已经两日未曾歇息,头发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