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裴安慢慢扬起了笑意。
“生气了?”他声音温和,“王青州所言甚是,我等既互惠互利,那便如鱼离不开水,树离不开土,若分道扬镳,乃两败俱伤。”
说着,他目光深邃:“说白了,朝廷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生意人,而是个做局的。仁济堂既早已在局中,莫非还想全身而退?”
王阳面色一变,正要说话,姜吾道轻咳一声,将他止住。
裴安徐徐摇头:“我劝王青州还是做个彻头彻尾的商人,有好处便收着,趁着还能捞到多捞些。否则等道没有好处又要干活的时候,你怕是连埋怨的力气都没有了。说实话,足下若接手掌门之位,并非享福之事,到时要操心地,百倍于眼下。足下若吃不得苦,劝你还是趁早断了掌门的念头,当个普普通通的门人,潇洒自由不好么?”
这话的意思甚是明确。有皇帝和朝廷在,仁济堂便摆脱不得当下的处境,即便心有不忿。
至于裴安,他是皇子,还有皇帝的授意。
即便他本质是个流氓,仁济堂也只可低头。
正当王阳目光不定,只听姜吾道冷声:“你先出去。”
转头看去,姜吾道神色严肃,不容拒绝。
王阳沉着脸起身,行礼告退。
裴安低头喝了一口茶,待门重新合上,便道:“王庭的儿子,倒是有几分骨气。不过,道理我们彼此都懂,你还是劝劝他为妙。今日遇见的是我,尚且无虞,若是他人,我就不敢保证了。”
姜吾道心中松了一口气,拱手称是。
裴安点点头,“我的意思,也提前教你知道。我有意拉拢老九,所以小云儿这步棋走的甚合我意。”
姜吾道沉默片刻。
晚云的婚事终究还是要让文师兄来定,至于姜吾道自己,最多能表明态度。
“常丫头非富非贵,与九殿下相较,乃云霓之别。”他说,“即便师兄愿意,只怕圣上和朝廷也不会愿意。”
裴安笑了笑:“办法总会有。文公不是请了个大人物来做正宾么?让她出马,父皇不听我们的,总会听她的。”
姜吾道渐渐蹙起眉头,他知道裴安指的是谁。
若此人真的站裴渊那边,道真的不成也得成。不过此事关系重大,还得赶紧跟文谦知会一声。
心中定下计议,姜吾道故作诧异:“据我所知,那人已远离京师多年,不问世事,怎么愿意掺和此事?”
“正是因为如此,她若有所求,父皇更会答应。”裴安神色轻松,“正巧我与她关系不错。她好礼佛,这些年我可花重金搜罗了不少佛像与她。多说几句总能说通的。听闻她明日到瓜州,我自会登门拜访。”
姜吾道心中沉了一下。
不想竟这般巧合。这裴安当真什么都算到了,仿佛将世事捏在掌心。
虽然不情愿,但姜吾道对裴安的要求已然推脱不掉,只得应下。
从裴安的藏身之处出来,他望着天空,长叹一口气。王阳对朝廷的颐指气使很是不满,当务之急,还须把他说通。
姜吾道的师兄文谦不知为何,近一年似乎渐渐萌生了隐退之意,许多事情都交给了王阳这位年纪尚轻的徒儿,包括这些见不得人的暗桩。
他心有不平,姜吾道本人又何其不是。他身在京师,只身在朝,明面上是个医官,实则仁济堂和朝廷的接头人。
京师中遍地都是王公贵族,他这等芝麻小官不被人放在眼里,但他知道,他和他身后的仁济堂所做之事并不比明面那些朝臣少。却因得做的都是暗地里的活,从来见不得光,就算帮着皇帝造反成功登基为帝,新朝开立时,仁济堂也没有沾上一点封赏。
他们站在暗处看别人风光,可谓满肚子苦水无处倾泻。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当初要做的时候,文师兄就曾与他和方师兄商议过了,他们觉得可行。那时天下大乱,仁济堂已经举步维艰,若不抓住时机,便只有死路一条。幸而功夫不负有心人,仁济堂从此蓬勃兴旺,树大根深。
仁济堂以医馆起家,兼容并包,如今是关中第一大商号,前所未有的繁荣。但相应地,与朝廷之间的关系也成了仁济堂的包袱。
将朝廷细作分离出仁济堂一事,文师兄实则与圣上提过多次,但每次都被训斥,败兴而归。久而久之,原本要好的二人,如今也鲜有来往,只通过二殿下裴安来联系。
圣上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们。这和当初笑盈盈地商议“功成身退”的挚友,已经判若两人。
他们亦无计可施,硬着头皮维持现状。只是惭愧的是,这些后果,日后需得让后辈继续承担下去。
回到客栈,姜吾道将王阳叫到了屋里,长谈一番。
王阳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儿,也不是无理取闹的莽人。在姜吾道的劝说下,他虽答应下来,但脸色难免难看。
“侄儿知晓要与朝廷断绝关系暂时不可为,但此事终究要做。”王阳冷笑,“若不是要做朝廷那些耳目暗线,仁济堂也不必开到五百家分号之多。如今仁济堂已然成了个庞然大物,听起来很风光,但其中的维持有多么艰难,师叔心中一清二楚。一如师叔手上的京师分号,已经多年不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