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切瞬息万变。
踏入关内的第一人,在迈开步子的一刹那,被飞矢击中,正中额心。
他困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原本弹尽粮绝的城池,何以变出一眼望不到头的千万越骑?那策马立在前头的银甲将军,手持长剑,却是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何以从天而降?
然而身后高涨的热情已经容不得他喊一声“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前赴后继的兵马被流矢穿透。他此生看见的最后场景,是滚滚铁骑碾压而来,他的眼珠子被马蹄踩破,痛苦与黑暗同是降临,如堕炼狱。
公孙显踏上被血染红的关城阶梯,满目疮痍。关城上,卫士错落跪在地上,都朝着一个方向。
那尽头,霍良坐在城墙边上,似乎已经没有了气息。林岱抱着他,正失声痛哭。
残阳如血。一切似乎静止,只剩耳边呼呼的风声和将士们的啜泣。
公孙显仰头,长长叹息。
他上前,向林岱一礼,道:“我乃齐王府长史公孙显。”
林岱抬头,通红的两眼满是茫然。
公孙显看着他,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刚才,他已经从守军的口中得知了这城内的事。城中守军大部分已经战死,尹追和霍良也接连丧生,当下这城中主事的,只剩下林岱。
公孙显的援军刚从瓜州的战场下来,不休不眠地在大雪中狂奔了三天三夜,幸好到达及时。
不过纵然如此,阳关的城防也已经破碎不堪,而城中的死伤惨状更是让他不忍目睹。
心中又长叹一口气,公孙显俯身,将手按在林岱的肩上。
“关城之中还有不少弟兄,将军何不带他们先去安顿?”他低声道,“其余诸事,某可助将军一臂之力。”
林岱胡乱擦了擦脸,忙站起身来,向公孙显还礼:“容在下替总管、霍兄及一众弟兄安顿好后事,再来与长史交接。”
“我可代为安顿后事。”这时,一个声音从林岱身后传来。
公孙显看去,蓦地怔住。
那张脸,对他而言并不陌生,正是常晚云。
“林将军。”晚云擦了擦眼睛,对林岱道,“霍将军他们的后事且交给我吧,剩下的弟兄们还等着将军发话。”
说罢,她轻轻侧了侧头。
林岱朝她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这关城中剩下的人都立在不远处,身上和脸上满是血污,只望着他。
林岱明白她的意思,没有推拒。他留了两个人下来帮忙,而后,领着众人相扶相携,走下城去。
军士们做了担架,晚云让他们将霍良的尸身抬起,扛到城下去。
这时,她才发现公孙显没有走开,站在几步外看着她。
晚云心中一动,忙上前问道:“长史,阿兄在何处?他是否安好?”
“殿下安好,正往官署去。”公孙显看她脏兮兮的脸,低声斥道,“只是娘子……殿下早着人往尧村去寻娘子,娘子如何还在阳关,也太胡闹了!”
晚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血迹斑斑的战场,倏而放声大哭起来。
援军并未远追,将戎人驱逐十里之外便鸣金收兵。返回阳关时,公孙显已安排亲卫清理战场。否则以关城的惨烈,怕是越骑的马匹都不能通过。
孙焕和楼月亢奋地讨论着刚刚结束的追击。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无用的戎人。”楼月道。
“何止无用,我方才还瞧见个被剁了脑袋还尿裤子的。”孙焕回,“害我差点没憋住笑。”
官署里,公孙显和裴渊呈报阳关的情况:“尹追和霍良战死,现中郎将林岱总领。守城之战死三千,伤者逾两千,医帐说,伤兵有半数熬不过今夜。兵器损耗严重,城门尽毁,所幸粮草尚且充足。”
说罢,他看了一眼正走进来的孙焕和楼月,低声道:“常晚还在关城中,我刚才看见了,安全无恙。”
裴渊忽而顿住,蹙眉问:“什么?”
那话语中已隐隐有了怒气。
公孙显忆起方才在城楼上的惨烈场面,只得道:“莫看我,我也不知何故。方才我听林岱说,中郎将霍良昨日重伤,幸而她在,用针刺之法为他强行续命,才撑到了刚才。”
裴渊揉了揉眉间,有片刻眩晕,问:“她在何处?”
“刚才在料理尹、霍二人的后事,现在在医帐里。”
裴渊缓过神来,颔首,“打断你了,你继续说。”
公孙显继续道,“我已着兵、仓二曹往沙州募集工匠。但城门修筑尚需时日,城防空虚乃大患。”
裴渊沉吟,道,道,“我留凤亭和赤水军在此镇守。”
“那玉门关……”
“我明日一早就过去,看情况再议。先点三百精兵,让他们早点休息,辰时发兵。”
“是。”
孙焕也除了甲胄,上前道,“老九,你先歇息歇息,看你的眼睛都要滴出血了。三郎那边,我去也行。不是说他还撑得住么?料也没有大问题。”
楼月嗤笑一声:“你们二人,一个喜欢喊打,一个喜欢喊杀,凑在一块尽会坏事。”
“笑话,兵临城下,不打不杀,难道抱回来宠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