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夏元吉顶冠束带、官袍整齐,凛然坐在会客中堂里,身后两枝描金红烛已将燃尽,奄奄欲灭的灯芯就象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忽明忽暗的,随时可能湮灭在堆满烛泪的铜盏里。
现在太子一党被贬的被贬,被抓的被抓,可以说,就剩自己这个独苗了,其他一些低级官员,起不了什么作用。
他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几岁,就像一名忧民忧国的诗人,脸上客满了沧伤,大有朝中没有明君辞官而去的架势。他不算诤臣,不会拼死去进谏,但也不会在昏暗的朝局同流合污。
许久许久,紧闭的门扉“笃笃”响了几声,夏元吉霍地睁开双眼,喝道:“不是说过不许来打扰我么?不见,任何人都不见!”
门外老管家怯怯地轻声道:“老爷,是蹇大人家的小姐想求见老爷”。
蹇家的女儿蹇怡璇?她来做什么?不会是要求我替她父亲求情,可是就算搭上我也没有用啊,只是不能不给老友几分面子,夏元吉长吁了口气,茫然站起身来:“叫她进来吧。”
蹇怡璇袅袅婷婷进来,夏元吉有些惭愧,叫下来泡上茶,苦笑:“世侄女,不是我不愿尽力,如今三品以上的京官,除了汉王和赵王的官员,几户都被捕,残害忠良,我朝闻所未闻。这不,我已经拟好了折子,家里还有几亩薄地,回去耕种吧。”
“伯父,老当益壮,子牙八十不言老,何做此消沉之言?”
夏元吉茫然半晌,摇头叹息:“以前天子虽然独断,也知道江山社稷之重,现在却如此莽撞,如今锦衣卫到处捕人,鸡飞狗跳,以此恐吓百官,搞得朝野上下乌烟瘴气。我还留下来做什么呢?”
“我身为当朝大学士、辅助君王多年的重臣,岂是那种计较个人功名利禄,置大明江山于不顾的人?可是皇上已经不需要我们,不需要我们替他扶保江山,满朝文武的一颗赤胆忠心,被被无情的下狱,国运如此,谈何仕途。”
蹇怡璇却突然笑了。
夏元吉愕然:“你笑什么?若是笑老夫没有骨气,那老夫也认了。不瞒子女说,年纪越大,家庭越大,胆子越小,我一家子四五十人,做不到不计身死荣辱。如今,我再去求情,已经于事无补了。”
“其实陛下,已经洞若观火了。”
“什么?”
“陛下此举,无非是为了迁都而已。如果朝中各大臣都在,特别是杨伯父和我父亲等人,都是反对迁都的,现顺天府已经修缮完毕。陛下已经等不及了。”
夏元吉如招雷击,恍然明白过来,是啊,怎么大的事情,他怎么忘了。还以为陛下变得昏聩无能,原来是陛下在为迁都铺路啊。
“迁都已经势在必行。”
夏元吉睁大眼睛:“嗯?”
“是,侄女以为,迁都毕竟大事,弄不好就动摇国家根本,杨伯父等人,哪怕在皇上天威之下,犹不退缩,忠心耿耿,坚持心中大道,这是忠臣,不计一己利害,可敬。”
听她的意思,还有后话?夏元吉催促道:“说下去。”
蹇怡璇窥着他的脸色,应道:“是,可他们只守自己的道,不顾天下的道。只顾眼前的道,不顾长远的利益,这是不智的。”
夏元吉神色一动,问道:“怎么讲?”
蹇怡璇认认真真道:“迁都,有几大利处,是大家能看得到的,其一,我们的威胁主要在北方鞑靼和瓦剌,这几年,北方犯边,八百里加急到达南京,往往都是过了一个月,政令不同,朝廷命令不能及时下达,后果不堪设想。而且军事重兵都在南京,要前往北方驰援,也是极其花费民力和军资,从长远看,以顺天为京,是利于消灭北方威胁的。”
“其二,天子戍边的气势以及皇宫和先帝陵寝俱在前线的事实,使朝廷上下在面对危机时更有抵抗的决心,不像宋的赵构,只会南逃。”
“其三,南方歌舞升平,书生气太重,只知享受而不知进取,自古没有一个南方王朝能过长久的。”
“其四,南方官员错综复杂,形成一党,已经招了皇上的大忌。当今皇上强势,还可抗衡,如果换做后代帝王唯唯诺诺,岂不是被大臣要挟,这是陛下不愿意看到的事。因此,侄女以为,陛下迁都的决心,金石都不能撼动。”
夏元吉久久的震撼,蹇怡璇说的,他一句也不能反驳,因为句句是事实。
“你是想让老夫上书迁都?”
“是的,陛下已经铺好了路,伯父不上书,汉王和赵王的人如果领会到这个意图,也会上书的。伯父上书,这是营救同僚们,保护太子的最有效手段。”
夏元吉思索良久,幽幽一叹。他挺起胸膛,又恢复了往曰的威严,清咳一声,断然喝道:“来人,取老夫的笏板来,备轿进宫上朝!”
玉阶丹陛,黄瓦朱檐,双龙蟠着汉白玉的石柱,巍巍的龙凤纹雕石牌楼显出威武庄严的帝阙。百官还在上朝,不过被抓了太多,朝堂上一个人都不敢说话,有的大臣称病,上不上朝没有什么区别。
金水桥上,夏元吉宽袍大袖,手捧着玉笏,昂然而上。目不斜视直入宫阙。
金銮殿上,面对着一张空空的龙椅,百官百无聊赖的立着,等待着朱棣升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