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零零七年,夏,七月
“轰隆——”
雷电一闪而过,遥行蓦地被惊醒,起身愣愣看着窗户外面倾盆而落的暴雨,狂风大作,击落在玻璃上噼里啪啦,雨珠连成一线又被打断,没入而下。
好长一段时间中,她都在沉默,双手垂落床边,头发松垮散开,整个人隐在黑暗中,了无生气。
蓦然,灯被拉亮,发白的光线一下子就刺入她的眼睛,干涸涩忍。大姑迷迷糊糊半起身,眯着眼问:“怎么了?”
遥行摇摇头,手指揪着被角:“大姑,我爸妈什么时候回来?”
听她这么问,大姑松口气也叹口气伸手安抚性揉揉她脑袋:“遥行啊,你一个小孩子有的时候不要想那么多,大人有的时候也很难,赚钱养家不止是书本上的意思。你现在还小,往后长大了就会明白。”
遥行看着大姑,脸色漠然,嘴唇欲张又阖,看似顺从的点头,躺回原处蜷缩成一团小虾米怀里抱着夏凉被。
她穿着单薄睡裙,弓起的后背单薄瘦小,脊椎骨蜿蜒连线,微微凸起,无声的抗拒姿态有着说不上来的执拗。大姑表情复杂看看她,摇摇头,关上灯,闭上眼轻声道:“盖好被子,快睡吧,明天还要忙起来,别受凉了。”
遥行嗯了声,没再动。
久久未眠,意识恍惚,遥行最后睡着了,虽然依然不安稳,但梦里有刘明芳女士出现,坐在暖黄色的小灯下,鼻梁上架着老花镜,织了件红色毛衣,模样认真。见到她来了,笑着招呼快来试试大小。
遥行走过去,蹲下,趴在刘明芳女士怀里嗅着淡淡馨香,她待了很久,也被抱了很久,连树上的蝉鸣声都听得清楚。
仿佛这才是真的。
……
“遥行,遥行——”
有人唤她,她皱眉,却依然没挡住。
“遥行,快点起来,马上就时间了。”大姑从外面回来,风尘仆仆。
遥行睁眼,迟钝看着,有那么一瞬间她不知所措,到底哪一个才是现实?哪个才是做梦?
见她还恍惚着,大姑一把拽起她,拿起旁边的衣服塞进遥行怀里,命令道:“赶紧把衣服换上,外头已经来了不少人了!”
今天是遥行奶奶下葬的日子,很多长辈天蒙亮就已经赶来吊唁,为了招呼这些人,大姑很早就起来忙碌,之所以现在才叫醒遥行不过是因为大姑知道这么些天她都没有睡过觉。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呜咽抽泣,遥行已经听到有人在低低碎碎地哭丧,她有些羞愧,迅速换好缟衣戴好白花准备出去。
哪料,大姑叫住她,“你先去洗漱,再去厨房吃点东西,别着急。”
遥行点头,白天出殡,下葬的同时还要照顾来的人,晚上要驱灵,事情不多但很消耗体力,不吃点东西很难坚持全程。
早七点,灵堂里已经挤满了人,因为房子实在太小,一些小辈就没进去,三三两两在外面寒暄。
遥行站在灵柩旁,一边冷眼瞧着坐在椅子上被众人围起来的老头儿抹眼泪,一边冲前来吊唁的人颔首道谢。
不时看看墙上挂着的表,随着指针一格一格划过,她的心里慢慢沉陷下去。
八点,出殡,哭丧。
雨下得小了,时停时下,他们请来了村里“哭婆”,跪在灵柩前哭得叫天喊地。
大姑也在哭,一双眼,泪水蒙蒙,那些长辈似乎也真的伤心,在哭婆声嘶力竭的腔调中一个个悲痛欲绝。
哭声持续了半个小时左右,进来了八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抬起棺椁朝外面走,遥行胳膊被人猛的一掐,她当即痛得冒出泪花,大姑贴在她耳边疾声道:“快哭啊!快点!等会儿来不及了!”
灵堂里的其他人哭声均高涨一个声调,哭婆直接扒在了棺椁上拦住,放声大喊:“明芳姐啊——你怎么走得这么早啊——你说说你走了,让我们怎么办啊——”
遥行听得手足无措,低下头,泪意忍在眼眶打转,迟迟不落。
哭丧,拦而不放,再放,这一流程进行完后,棺椁一路抬至地里开始土葬。
有人拿刀抹了只公鸡,鸡血艳稠,滴在路沿跟着棺椁,纸钱撒在半空中,吹鼓手唱的是【响青天】,曲声高亢,不喜不悲,飘荡漫溢而出。
像条绳子,不偏不倚恰好勒在遥行喉间,力道不重却牢牢束缚着她,喘不出气儿。土坑逐渐被填平,再堆成一个尖尖,几天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现在再见只能隔着黄土遥遥相望,凝结于碑墓上刻写的字。
细雨密布,夏季衣服单薄,很快被打湿,遥行没有多看几眼跟着队伍原路返回。
到了中午,因为人多,席桌摆到了外面,一眼看去热热闹闹,早上的悲戚氛围烟消云散,遥行忙于厨房,虽然是大锅炖,但菜还是要一样样,一盘盘端到每个桌子上。桌子上的人表情或笑或木然,遥行目光一黯,人情往来,不过是一张脆薄薄的蒲纸,勉强维系关系而已。
她默了默,退到了角落里,坐在木凳上愣愣看着被踩入泥泞里的小白花,忽的,有一只手捡起,“你的花?”
他边问边仔细擦掉花瓣上的泥,递给遥行。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