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接过酒瓶,一连喝了三碗酒,冰冷的血液才逐步回温,四肢百骸的僵硬感退去,他靠在沙发上,端着酒碗,目不转晴盯着闻伊,神色平静,目光也没有平时的疏离或是咄咄逼人,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当他褪去坚硬的外壳和伪装后,也只不过是一个温润好看的年轻男人,仿佛当年他们初见时的样子,早就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闻伊的目光从秦朗的脸的掠过,恰上对上了秦朗如深潭般的眼神,心里肃然一惊,她任凭着敢深更半夜闯凶案现场的强大心理素质,硬是稳住了自己的表情,用力咬了下自己的舌头,这才故作平静的开门见山:“你想说什么?”
秦朗看着她,说了句:“抱歉。”
闻伊立刻反应过来,他在说私下调查自己的事儿,秦朗是个心思很重的人,同样非常敏锐,身边人的情绪变化很难逃出他的眼睛,前两天自己别别扭扭、故作疏离的作派,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看出自己的气愤和不满,秦朗自然心知肚明。
说实话,闻伊有点尴尬,得知秦朗和贺文峤瞒着她偷偷去听过张清远的课时,她确实比较气愤,觉得秦朗自己藏着一肚子的秘密生怕别人知道,却还想着探听别人的秘密,这种人实在可恨,枉费她一直觉得秦朗人不错,是个很好的老师和搭档。
后来她仔细一想,又觉得自己没必要生这么大的气,他跟贺文峤是专案组的主要负责人,上需要对公安部和省厅负责,下需要对他们这几个队员负责,自然需要了解每个人的过往和心理健康问题,以免将来给专案组带来无法预估的隐患。
她怀疑前两天自己的脑子里生了锈,或是被猪油蒙了心,才能干出这种想要跟秦朗划清界线的可笑事儿,现在突然被秦朗不声不响的挑破了这层窗户纸,她顿时想用脚趾在地上刨个地洞好钻进去。
然而这些话她不能说出口,只能在她心里反复流连,最终被她独自消化,于是她轻咳了两声,若无其事的摇头:“没事。”
“你知道我指的什么事?”秦朗反问。
闻伊怔了怔,下意识抬头看向秦朗,却意外撞见他嘴角渐渐浮起了几丝笑意,这丝轻浅的笑从他的嘴角向眼睛蔓延,她轻轻哼了一声,埋头喝着酒碗里的酒,不肯再理他了。
“还记得当年发现凶案现场的情形吗?”秦朗温声问道。
闻伊端着酒碗的手轻轻一颤,好半天后,她才点了点头说:“我记得那天我的舞跳的特别好,老师表扬了我很久,下课后,我非常开心的跑回家,想给爸爸妈妈分享这份喜悦,每次回家的时候,我是不用钥匙开门的,因为我爸会站在门口等我。”
“那天我回到门口,发现门关着,我敲门也没有人回应,就只能掏出钥匙开门,推开门的瞬间我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我家住的是老房子,布局很奇怪,开门是玄关,玄关跟客户之间有一堵墙,客厅是长方形的,走到头往左转是饭厅,最里面才是厨房。”
她顿了一下,脸上流露出一丝痛苦:“家里没有开灯,黑乎乎的很可怕,我小心翼翼打开灯,边走边轻声叫爸爸妈妈,但是没有人回应我,等我打开饭厅里的灯时,才陡然看见我爸向后仰倒在椅子上,胸口布满了不停往外冒着鲜血的伤口,我妈倒在旁边,喉咙被割破,血像下雨般滴在地板上。”
秦朗说:“我看过卷宗,从你回到家到发出惨叫时,中间相隔了近20分钟的空白时间,这中间你有记忆吗?”
他停顿了片刻:“当时刑侦人员走访你的邻居时,有人看见你上楼,当时你们还有过几句交谈,后来你对门的邻居突然听到你的惨声叫,以为你们家出了事,这才急匆匆的过去看,她报警的时间跟看见你上楼的时间,中间刚好隔了20分钟。”
“我是有记忆的。”
闻伊想了想,说:“当时我走进饭厅时,没有开关,因为饭厅的灯靠近厨房,需要绕过饭桌才能打开,我从客厅过去的时候,隐约看见我爸妈坐在桌子上,只是叫他们没有回应,我当时还很奇怪,以为他们在跟我玩游戏,就直接先去开了灯,这才看见整个地板上全是血,那血几乎流进了客厅。”
秦朗看着脸色苍白的闻伊,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劲,因为闻伊在说起这些的时候,好像把自己完全抽离了身份,她正在像一个局外人般讲述这件事情的经过,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背书。
或许,她真的是在一遍又一遍重塑当年的案发现场,这才会对每一个细节了如指掌、铭记于心。
不过她重塑的究竟是她自己记忆中的凶案现场,还是根据刑侦人员的现场勘验还原的现场?
“我清楚的记得自己当时被吓的摔在地上,我脚上、衣服上全部沾满了鲜血,我茫然的看着我爸妈,一时间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隔着饭桌不停叫他们,但我不管什么叫,他们再也没有给我任何回应。”
闻伊说到这里,一口喝干了碗里的红酒,盯着饭碗苦笑:“我的手上也沾上了血,我想从地上爬起来,但不知道什么回事,无论我怎么用力就是爬不起来,我甚至像被什么东西封印住了,从脑子到身体好像突然变的僵硬起来,手脚没有半点力气,软绵绵的像被人抽走了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