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章平出了宫,是家门也没入,直接就去了皇陵。
巡视的时候,属官一直喋喋不休的回报情况。
“五校,这些时日您不在,这帮刑徒们倒也乖顺的很。不论天气炎热与否,他们做起工来都比过往手脚麻利多了。”
章平微微沉下目光,看着在坑里匍匐的壮年男子。
“他们应该是知道,皇陵完工之日,就是他们归家之时,有这样的念头,他们自然不再刻意怠慢。”
章平为人随和,身边臣属也都很敬重他,见他眉头不展,故问道:
“五校,可是咸阳城中发生了什么事?五校自打回来,这眉头就没舒展过。”
章平哪敢在这种事情上乱说话。说错半个字,可能就搅的咸阳城天翻地覆了。
章平心里怯啊!
如此烫手的权柄,落在他章平手里。
但是章平也很清楚,这件事对章氏来说意味着什么。章氏将通过这件事,一夕之间权倾朝野,成为蒙氏家族那样的存在。这一举动,将稳固他兄长护军都尉的地位。
如果二十万刑徒变成军队,那么二世完全不用再忌惮那老旧军功世家,不仅如此,此举将威慑天下各郡县、郡国、还有各处军队。
章平想到这里,自然心不在焉。他如何能静下心去?
“你不要吵我,去干点别的事情。”
属官听了,悻悻离开。
章平带着一队卫兵在巡视墓坑,每过一个坑,都能见到大批量的壮年劳力正在墓坑里匍匐。
与以往不同的是,章平看待这些刑徒的眼神起了变化。
章平心头堵着一块巨石,他满目忧虑的看着这些刑徒。谁能想到,这些被抓到秦国来的战犯战俘,最后竟然成了扭转帝国局面的利器。
而帮助二世扭转困境的关键人物,居然是他章平。
章平自然要好好思量。
而且还有一件事,章平感到非常困惑。二世让他想问题,但是没等他说明,就把他从宫里放了出来。
若说此举没有别的用意,章平自然不信。
陛下为什么就这样大摇大摆的放他出来了呢?或许是因为,皇陵是整座咸阳城上上下下都在监督的项目,陛下担心他的身份特殊,会打草惊蛇。还是,陛下在等一个契机,调兵的契机。
待章平出了墓坑,看着外面的绿色原野。
先帝的主墓坑上面盖上的黄土,早已经一片莹绿,草木茂盛繁密。而周边土地,也早已经不在裸露,绿地千里,猛地一看,都会让人失去方位感。西风猛地吹过来,绿浪翻动,层浪叠起。
纵使天上挂着个大太阳,恨不得把地上所有的湖泊都烤干,但是这一城郊远处一带,分外凉爽。
折腾了一夜一日,很快就到了日暮的时候。
那些工匠们陆陆续续从半露天的矿坑里爬出来,住到工棚,工棚里可遮风避雨,还有干净新鲜的食物,用以充饥。至于巡逻驻守的兵卫,更是上好的待遇,一个个吃的膀大腰圆,油光满面。唯有如此,匠人可以专心致志琢磨工艺,士卒可有力气敦促抽打刑徒赶工。细牛皮条裹出来皮鞭花纹美丽,既柔软,又富有韧性,足足一手指粗,一皮鞭下去,若是打到要害,可以让人当成毙命。
皇陵,是秦国的荣耀,是祖龙身死魂归之处,但是对于六国刑徒而言,却是人间地狱。
进到这里的人,有许多就没出去过。
刑徒绝无什么待遇可言。夜里要睡在坑里,因为给他们修建住所,又需要花费人力物力,而且还要增加管理费用。所以掌管刑徒的五校直接让他们睡在半露天的矿坑里。白天是没有空向上看的,只能一直低头做工,只有到了晚上,才能靠着露天的矿坑看看星星。
吃喝拉撒全在一个坑里,自然容易滋生疾病。虽然有医,但是刑徒病倒了,首先得隔离,若是传染了,可就不好了。医家来了,往往的治愈办法是灌上便宜的草药汤水,若是能治好,那就赶回去干活,若是治不好,那就得找个地方杀了埋了。就是这么简单。
人人心里都有恨。
六国的战败军不服秦国人这般奴役驱使,秦国的底层将士们好不容易出了头,自然要把戾气往刑徒身上撒。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心中满满戾气,但是愿意善待亡国奴隶的秦吏实在是少数。数百年的战争早已经把人心熏坏了。胜利者得意忘形,失败者心怀怨恨。在这样的缝隙里,那些心怀善意的人,自然寥寥。
至于刑徒们的饮食,一个破碗里浇上菜汤,兑点米粒,那就是一顿饭。
非公卿大夫之家,自然都是一日两餐。所以刑徒们早晚各一碗菜粥,一天就应付过去了。
不是只有扶苏懂得削减开支,历任少府都想着为帝国府库节省开支,但是最简单的方法不就是在这些没有反抗能力的人身上压缩开支吗。
章平看着远处高高凸起的皇陵,对着皇陵就是一个长揖,一时间引了不少人侧目。
章平看着皇陵,看着即将西沉的太阳,心头弥漫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萧索。
比起先帝的盖世功业,如今大家都更愿意追随二世的治国理想。
章平沉静的迈着步子回到了皇陵陪葬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