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雍望着李信,脸上满是灰尘,眼中自然皆是失落。
“如果君侯不听我的话,那么我甘雍恐怕也要像国尉速速离开咸阳了。”
李信双目一瞪。
“你这是何意?臣为君劳,到最后却不能享其功,只能眼睁睁看着有些人凭借出生之便享受荣华富贵。我秦素来以军功立身,国风浩荡,民风坦然。”
“而今天下大定,没想到,皇帝陛下竟然这就背弃了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有些人生来滴血未见,却被拜为君侯。而我等浴血奋战的大将,到头来却两手空空,还不如那些在军营之中浑水摸鱼的虾兵蟹卒。”
“甘雍,你知道这对于秦国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吗?”
甘雍见李信忧心忡忡。
“还请君侯示下。”
“这意味着,努力将再无意义,庶民只能是庶民。”
事实上,商鞅之法之所以得以推行并且延续数百年,其实那本身就是一场庶民的胜利。
庶民可以通过战功获得高位,秦国得以为庶民拥戴,进而变成一个强大的国家。
而世卿世禄制,在秦国被彻底打破,这意味着不再有人因为出生而享受功名利禄。
但是如今,代表着公平二字的军功爵制,被革除了。
甘雍听了,也是沉默良久。
“现在,你还认为,我的辞官是一种不明智的行为吗?”
甘雍双目恳切。
“君侯之决,实属可笑。这岂止是不明智,分明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你究竟什么意思?”
“鄙生以为,当初军功爵制立起来又多难,如今这军功爵制废除便有多难。百万之军,动剑动弩就可以让家中父母子女衣食无忧,但是如今,人人尽归其地,将士们如何作想。”
李信听了,觉得这话也确实有几分道理。
“只是,没有战事,秦人戍守齐鲁之地,荆楚之乡,军中怨气极大,这一点,我也知道。还以为我能劝说皇帝陛下对南疆开战,可是没想到,竟然有人快我一步,废了这制。”
甘雍急忙道:
“如今木已成舟,无可挽回。君侯当及时顺势而为,选择避世,绝非善举。陛下废制,正需要有人镇压军队。君侯若是这个时候提出辞官。陛下会如何做想?”
李信听了,心中惊起一圈圈涟漪。
“以我对陛下的了解,陛下势必以为我这是为秦国士卒气愤不已。”
“怕是君侯返乡之路,就是前往黄泉之路。“李信听了,眼中满是惊恐。
“君侯怎么不想想,国尉和武信侯辞官,是以何缘由?”
“年事已高。”
“那君侯呢?”
李信听了,怔了半响。
“君侯至今年尚未至四十,却为勇武侯,是为列候。这在军中,年纪轻轻却有此高位者,不过是些袭爵之辈;唯有勇武侯,是靠着军功在朝中军中声名显赫,年轻有为之将才。”
“君侯以何理由辞官?”
“我……”李信自然结巴了,“可是将军回家闲赋,这不正是如此朝中的趋势吗。我自然要顺势而为。”
“非也非也。君侯,听我一言。我秦国定天下,是为攻伐六国,兼并诸侯。如今看来,朝中、军中、六国,不安之患多也。这个时候,稍有不慎,就是有杀身之祸。”
“君侯此时归家,在陛下眼中,那可是弃陛下而去。而军中上下闻之,也会认为陛下是卸磨杀驴。在昔日六国之中,将士们还家,并不会引起多大震动;但是在秦国,停战可是比开战还要动荡朝野上下的大事。”
李信望着甘雍,迟疑了好一会。
“我明白了。我会留在咸阳听候差遣的。另外,泗水郡等地驻守之军,我会将虎符还与陛下。”
“依我之见,君侯如今当不动为妙,凡事皆听陛下之命即可。这个时候,不变应万变。可是我前些日子,听人说,陛下碍于我等辖地,尚未将那里分封诸公子。”
“不急。君侯稍安勿躁,若是不出我所料,不出三日,陛下,就会召见君侯,到时君侯只需表现出还愿意留在军中,到时候,君侯势必另有重用。我相信,就算君侯忘了,君侯曾两次擒王,但是皇帝陛下未忘此事。”
李信听了,这才安定下来,他负手望向窗外。
“秦国,正在经历一场巨变。”
……
咸阳宫,章台。
嬴政正在处理奏章。
赵高匆匆走了进来。
“陛下——”
“太子和蒙氏兄弟,追缭已经出城去了。”
嬴政听了,毛笔在空中暂搁了好一忽儿。
“去问问,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唯。”
————
咸阳城郊。
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子后面,是一个高坝。
高坝下面,是一片碧海。风吹坝上,绿浪滚滚,阡陌之间,还缀有各色花朵。
扶苏一路追到这里,却见到缭已经是身穿布衣,头戴斗笠,坐着牛车,往田野深处走去。
扶苏驾的是马车,自然很快就赶到了缭前面。
“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