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比起在意公子扶苏是否发怒,眼前齐国最大的问题是:正是公子扶苏带着秦国人在暗中搞鬼,弄得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公子扶苏若是继续待在临淄,齐国朝中必然被搅得人心溃散,国将不国啊!
而且这些时日以来,后胜也着实是受够这公子扶苏了。就连齐王都整日看公子扶苏的脸色行事,何况他这个后相呢。
若是继续放任公子扶苏在他面前作威作福,想必要不了多久,他后胜就要去见他那早已入土为安的姐姐了。
所以后胜做足了准备,想劝劝这秦国公子早些回去。否则再这么下去,齐国和亡了没什么区别。
后胜看向扶苏。
“想当年,大王也曾远赴万里,跋山涉水,前往秦国咸阳拜见秦王。”
扶苏和后相对坐,而齐王在扶苏上边。听了这话,扶苏转向齐王。
“齐王早年入咸阳宫拜见君父之事,早年扶苏也听君父说起过。”
后相忽的拿起壺,随即便有侍从给齐王换了一爵。
(壺:古青铜器酒具)
但扶苏的视角,恰好可以看到,齐王原来用的爵中,酒本就是满的。
此动作极不寻常。
齐王在僵硬苍白的面容上挤出笑容,对扶苏谈起旧事。
“说起来,当年寡人入秦,在咸阳宫中暂住,可十日不到,便犯了思乡之疾——”
齐王将最后一句话,尾音拖得极长,意在加重语气强调。
扶苏摩挲着腰间纯均的剑柄,神情淡漠。
齐王看向后胜,想要停口。
但是后胜却狠狠剜了一眼齐王,示意齐王继续说下去。
齐王无奈,硬着头皮继续:
“寡人虽知朝中有后相主事,齐国必定不会出事。且公子君父秦王亦极力挽留寡人,但寡人思乡情甚,毅然决然返回了齐国。”
(其实当年说这客套话的,是当时的相国吕不韦。)
说到这里,齐王建喉结一动。
而扶苏用指尖敲打着自己的剑柄,弄出了颇有节奏且极为清脆的声响。
齐王眼白微动,不停的游移。
“想来扶苏公子年少,又是第一次不远万里一路淌过高山险水,这才到齐国。此等经历,和寡人前去秦国,倒也相似。”
“寡人先前听说,扶苏公子是秦王择中的储君。由此寡人推断出,扶苏公子对秦国的感情绝对不会亚于寡人对于齐国的感情。”
“所以今日才刻意安排乐官为公子弹奏此曲。”
话说到此,而蒹葭,也终于奏完了。
扶苏将不满全数写在脸上。
“齐王怕是想错了,扶苏在齐国从未起过什么思乡之情。”
此话一出,齐臣立刻交头接耳,低语不断。
看来今日这后相的主要目的就是劝公子还秦,顿弱和茅焦对视,用眼神达成了某种协定。
扶苏面色沉静,可眼中狭着轻蔑,让齐王是越看越怕。
“齐王思归,确实是人之常情。可是扶苏思家,却全无道理。”
竟然说不思家!
后胜自然没有料到这一出。
此子还真是思路敏捷。
在后胜看来,公子扶苏的这句话,无疑暴露了他的狼子野心。
他不肯归秦,铁了心是要赖在他们齐国。
秦国公子满腹心机,就是要留在齐国,弄得朝中人心惶惶。想让齐国不攻自破,他们可不能坐以待毙。
但后胜看着扶苏那副稳如泰山的模样,却开始局促不安起来。
此次,他也准备万全了!
后胜强做镇定,将声音高了几分。
“扶苏公子何出此言啊?如何齐王思归就为人之常情,而到了扶苏公子这里,思归便又成了全无道理。”
话说着,后胜看向今日坐在最尊贵的上座,但是却始终一言不发的伏生。
“伏生先生,汝以为如何?”
这话,就像是引燃大火的引子。
一介儒生会如何评价竟然说出不思家的少年,不用想也知道。
伏生面色煞白,像是遭受了什么惊吓一样。
“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扶苏听了,自然失色。
随后,后胜又给了伏生一记眼色。
可是这伏生,却像是生了必死之心一般,接连又道:
“伏生此前也闻过扶苏公子大名,听闻扶苏公子为的儒生淳于相教,可是而今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种话来。”
扶苏一听到淳于越三个字,自觉逆鳞被触。
尊儒和用儒,不可混为一谈。
淳于越,是儒,他可以尊,敬而远之,但是不可以用在治国上。
可让扶苏感到疑惑的是,这伏生莫不是做过功课!竟然还知道他的老师是谁。
“扶苏公子此言可谓十分失仪。”
“放肆!”
黑色冕服在身的少年,顿时跳了起来。
扶苏听了,真想拔剑相向!
失仪?
这是古代,战国末期,所有的贵族都有个共识,这礼数就等于脸面。伏生说人失仪,无非是说他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