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蕴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梦中颠倒混乱,时而是那座会飘出冷冷琴音的漂亮宫殿,时而是那声低沉温柔的"还疼么"
他罕见地梦到了那座宫殿,金玉铸就,仿佛一个华丽的囚笼,并拥有一个和天上月宫一样美丽的名字,广寒殿。年幼的他,每日眼巴巴盼着功课结束,偷偷溜到宫殿外面去听琴。宫人背地里都说,母后是妖妃,会用琴音蛊惑人心,是上天降给江国的灾星。
但他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他隔窗望见过他,他很好看,很风雅,甚至有如仙人一般高洁的姿貌,让人联想到天上的月亮,高山上的白雪。
宫人们都不敢靠近这座宫殿,因为靠近者,都会被父皇处以极刑。可是他不怕,因为他太思念母亲了,就算他从没有抱过他,从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只要知道,母后是切切实实存在的,就在那座宫殿里,他也和大哥一样,是有自己母亲的,他就心满意足了。
画面翻转,他仿佛又听到了那身温柔低沉的"还疼么?"
那是他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感受被他抱着的奇异感觉。
那年,他生了场大病,高热不止,太医用尽办法,都无法使他退热,年幼的他,第一次感觉到死亡逼近的气息。
昏昏沉沉,冰火煎熬中,他感觉有一双冰凉如玉的手抱起了他的身体,轻轻抚摸着他身上伤痕,问∶"还疼么?"
如仙乐一般好听的声音。
他奇迹般退了热,醒了过来,因为他迫不及待想看看他的脸,想告诉他,他很想念他。但睁开眼,周围只有太医和宫人们焦急的脸,并没有他心心念念的那个身影。
那双手,那道声音,仿佛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他心中失望,不肯相信,养病期间,躺在床帐内,假装看书,夜夜睁眼到天明,并将所有宫人都驱赶到殿外,想等着他又一次的到来。可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也许,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过,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养好伤,他依旧偷偷跑到那座宫殿外面听琴,只要能听见琴音,确定他仍在这个王宫的某个角落,默默陪着他,他依旧可以恢复振奋。
因为太傅说,身为太子,担负着江山社稷,天下苍生,不能助溺于个人私情。一个每日只知道思念母亲的太子,是成不了大器的。
然而梦中画面终究变成了那场大火。
他手脚冰冷地站在起火的殿外,看侍卫宫人忙乱地奔走灭火,看父皇发疯一般冲进火海中,他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也和那座白玉砌就的言殿一般,被焚成了灰烬。他知道,他再也听不到他的琴音了.
江蕴冷汗淋漓地醒了过来,茫然盯着帐顶片刻,才意识到身在何处。
口齿间有熟悉的血腥味儿漫开,他缓了缓神,睁眼一看,才发现,齿间咬着一根手指。
隋衡的手指。
舌尖舔到了咸味,不用说,他肯定又咬伤他了。
江蕴松开齿,道∶"对不起。"
"没事。"
隋衡摸着他额头,用裹冰的锦帕替他擦掉额上汗,问∶"又做噩梦了么?"
江蕴如今在隋衡眼里,就是一件易碎的瓷器,他十分担忧,他再出新的问题。而且江蕴爱犯梦魇这个毛病,隋衡早在两人初遇坠崖时就发现了。
隋衡虽不通医理,但也明白,普通人不可能如此频繁的做噩梦,且在梦中产生激烈反应。
小情人的身体状况,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他真是恨不得现在就把人抱回隋营里去,好生娇养着,再不让他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与苦楚。
江蕴坐起来,接过隋衡递来的水,喝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滑入喉间,喉咙顿时舒服不少。
他其实已经很少做小时候的梦,兴许是今夜在他面前提了那件尘封已久的往事,才会草名其妙做了这个梦。
"我没事。"
"你要不要过来睡一会儿?"
江蕴注意到,玉碗里的冰已经用完了,他睡的过程中,隋衡一直在给他敷脸。
世上有人待他如此,便是再大的委屈,再大的伤心,都可抛诸脑后了。
何况,他早就和过去的一切和解,没有那些年幼无助时才会滋生的伤心和委屈了。
他想要什么东西,都可凭自己的力量做到,包括自己的聘礼。
隋衡说不用,他精力旺盛得很,虽一夜未睡,依旧眉梢锋利,精神抖擞。
"你的母亲,现在还在齐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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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衡忽问了句。
江蕴动作顿了下,摇头。
"我不确定,兴许,他已经搬到了别处。
看隋衡若有所思,江蕴怕他又发疯去帮他找娘,忙道∶"当年的事,都是我年幼无知,他并没有任何错,他甚至都不知道我去过。"
"而且,若我能再成熟一些,就不该贸然去找他。他应是很不容易才躲过了我父皇的追踪,我的任性冲动,很可能将他重新置入险境。"
隋衡道∶"你总是为旁人着想,就不为你自己想想么?"
隋衡其实想问,你难道就不觉得委屈么。
可这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