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饮尽,顾大强给老汤递了支烟,然后自己点上抽着。
烟头的火光一闪,彷佛燃尽了这处空间里的欢快,气氛在沉默中登时变得压抑起来。
.......
村委会的小平房里,刘晓雨倒了一盆热水,坐在床沿,一双洁白的脚浸没在水中,暖意缓缓升腾,席卷全身。
她左手垫着一个笔记本,右手的笔沙沙地在笔记本上划着。
【在虎山村即将走上发展快车道的时候,在许多地方都曾出现过的情况既意外又毫不意外地出现了,虎山村名义上的一把手,村支书顾大强的儿子,看到了虎山村的光明未来,看到了大规模基础建设的可趁之机,决定建立工程队,承揽工程。】
【从个人感情而言,我对他这个决定是佩服的。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有这样敏锐的嗅觉和敢想敢干的冲劲,比起很多眼高手低的大学生而言要好很多。】
【但是从制度层面,这几乎就是腐败的雏形。掌握项目权力的父亲、承揽项目牟利的儿子,这种典型的腐败关系,如果在虎山村落地生根,让人很难不为虎山村乃至整个产业园区的未来担心。】
【面对这样的局面,霍千里会怎么处置,他又将如何面对亲密战友一般的顾大强,面对亦弟亦徒的顾海涛呢?我真的很好奇。】
.......
顾家的餐桌旁,几杯酒已经下肚。
霍千里终于轻声开口劝道:“老哥,其实没关系的,这个事他要做成不是那么容易的,人家的工程队干得好好的,凭什么跟着他一个年轻人干。人家的老板虽然年纪不小了,但也还能干不少年呢!我觉得只要你跟那个工头儿说一句,你不会帮海涛,说不定人家转脸就不理他了。”
顾大强摇了摇头,“农村的工程队不是这样的,哪个能找到活路(工程),哪个就能拉得起队伍,这帮有手艺的,都是流动的,在哪个手下干都是干,能把钱挣了就是了。各家工程队之间,差别就是底下有几个嫡系,有没有几个手艺很好的工人,控制力强不强。”
虽然两人跟打哑谜一样,但老汤这个曾经的文兴医药办公室主任没费太多功夫就想明白了内情,心头登时就紧张了起来,连忙开口道:“这个事再是简单,也不是那么轻松能搞起来的。首先要懂行,其次,最关键的是,总得有启动资金吧?再是空手套白狼,前置手续和基本的日常运营也是需要钱的。这事儿就是小顾年轻人一厢情愿,我觉得再积累几年合适,他要真想干,就去工程队里面干一年,把门道摸透了再说。”
顾大强仰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烟雾从口鼻之间冲出,就像凝如实质的愁绪。
他看着二人,“知子莫若父,他那个性格,那个文化,其实这条路很适合他。”
老汤笑着道:“适合是一回事,能不能做是另一回事,反正他现在也年轻,再积累两年,你们家底子也厚了,再拿钱给他折腾嘛!不是我说,顾老哥你家里拿个十来万,怕是要伤筋动骨吧。”
顾大强摇了摇头,“钱是有的。”
霍千里跟汤玉轩同时都是一愣。
顾大强的脸上却没什么自得,“你们应该都晓得我还有个老大吧?”
二人点了点头,霍千里道:“就见过几次照片,还没看过真人。”
“我家老大很聪明。从小读书就得行,每次考试都是第一。”
“不光是成绩好,他还懂事得很,叁岁多就自己睡,五岁就会煮饭,七岁就自己洗衣服,那时候他妈刚生了老二,家里压力大,,还是他跟他婆婆爷爷一起照顾的他妈和老二。”
霍千里跟汤玉轩都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他们心里想着,接下来或许就会听到一声“但是”,听到一声长叹,就像看到命运的河在顾大强身上拐出的一个急弯。
但好在生活并没有那么狗血。
“我们当初管他管得严,后来老二出来了,他也上学了,家头压力大,我就去锦城荷花池的一个亲戚家头帮了几年工,老二主要是婆婆爷爷带,就有点疏于管教。所以他一直觉得弟弟成绩不好,他也有责任。”
“等他读完大学,老二刚刚进高中,等到高二高叁的时候,眼看读大学是没得指望了,他就加紧挣钱,想给弟弟多留点本钱。”
顾大强伸出一根手指,“十五万,叁年时间,忙得过年都加班的老大给老二攒下来了十五万。”
霍千里忽然想起了顾海涛说过的话,这就是他眼中那位钻到了钱眼里的哥哥。
想到这儿,他默默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所以,海涛娃要是想要做点事,用这个钱也算了成全了他哥哥的一片心意。如果不够,我们两口子还挤得出来几万。”
听了顾大强的话,老汤不开口了。
他知道,剩下的话,该是顾大强跟霍千里之间的了。
霍千里扭头看向顾大强,顾大强也恰好地转头看来。
四目相对,一对“并肩作战”了一年多的战友,用眼神将心意表露了出来。
顾大强端起酒杯,霍千里点了点头,同样举杯。
老汤在一旁,点了支烟,祭奠着一段故事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