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翊音曾经无数次涉险。
他到过万鬼嚎哭的尸骨坑, 也曾在闹鬼凶悍的老宅安睡整夜,与连环杀人犯对坐畅谈至天明,也独自一人从混乱帮派间从容而行。
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看过世间已极, 为此而百无聊赖时, 池旒却出现,为他推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危险是怯懦者的催命符,却是勇敢者的入场券。
即便如今转身回望,池翊音也可以说, 他对游戏场带给他的阅历与开阔,很满意。
他玩得很开心。
池翊音恨池旒吗?
不, 只有怪物之间对于地盘的争夺与占有, 以及……惺惺相惜。
而现在,就当池旒以为她利用池翊音为自己铺好了道路时, 池翊音却反而踩着池旒, 用自己的力量推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通往更深, 也更危险的黑暗。
那里从未为人所知, 没有人能够抵达,埋藏着更加古老神秘的怪物,是世界尽头的坟墓。
黑暗之中的黑暗,死亡之上的死亡。
池翊音与新系统的交易成立的那一刻, 一直被系统深埋于数据库最底层的大门, 轰然开启。
而池翊音,坠落其中, 看到了世界的真相。
死亡, 战争, 痛苦, 绝望, 饥饿,哀嚎,乞求……
八千年来曾经神明掠耳的所有声音,都于黑暗中重现,将池翊音层层围绕,撕扯啃食着他,试图将他拽入更深的深渊。
池翊音屏住呼吸,于坠落中慢慢伸手直指向上,试图抓住那些飞舞飘浮的暗光。
那是人类最极致浓郁的情感,饱含着的极端情绪深入骨髓,浓烈到仿佛人类本身,与灵魂无异。
这是……他曾经揣摩观察人类,所看到的风景。
就在池翊音的指尖触碰到环绕着他飞舞的暗光时,他只觉眼前一暗,随即一股巨大的拉扯力传来,将他拽向不知何方。
那一瞬间,远在列车包厢中的黎司君也猛然抬起头,眼眸中酝酿着冰冷的怒意。
游戏场切断了与神明之间的联系,像是自己剪断了脐带的婴孩,终止了神明对游戏场的掌控,也失去了所有力量的供给。
这个融合了神明与世界意识共同力量的造物,竟然在十二年的漫长时间后,有了自主意识,摆脱了双方的控制,趁着没有人发觉的时候,夺回了它的主控权。
系统更迭,新系统代表着的不再是黎司君。
而是……游戏场本身。
在异变发生的瞬间,黎司君就已经敏锐察觉到。
但令他愤怒的却并不是游戏场脱离掌控,不是作为神明却无法全然控制世界的屈辱,而是——池翊音,消失在了他的感知中。
黎司君猛地从沙发上起身,大跨步走向感知最后消失的方向,燃起的怒火如有实质,沉重的威压如同山一般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气势惊人。
他所走过之处地板陷落,列车消失,时空破碎,剥落掉游戏场粉刷的油漆外在,露出了世界内核的真实。
狂风骤起,嘶吼咆哮着破空而去,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霎时间,整个世界都被卷入狂乱的风暴中,雷鸣电闪,如末日降临。
天空之上,雷电在云层中流窜,明暗交错,触目惊心。
对于玩家而言庞大的游戏场,在神明的怒火之中,也不过宛如一叶在海啸中飘扬的小舟,一个海浪拍击过来就能将它吞噬。
同一时刻,游戏场内的所有玩家,都感觉到了不同程度的震颤。
他们慌乱不知原因,不安乞求存活。
而列车上的玩家,却是两极分化的感受。
回到包厢内的玩家们安然入眠,仿佛灯下黑,完全没有震感。
但选择留在死人之处的玩家们,却像是遇到了海上风浪的船员,摇晃站不稳身形。
包厢和列车上的所有装饰和物品都在强烈的颤抖中,劈里啪啦掉落了一地,随着列车上下左右的摇晃而满地乱滚。
玩家们用尽全力抓住身边的墙壁门窗,想要以此来稳固住自己的身体。
但还是有人被乱滚的家具砸中头颅,片刻的失神中,他松开了手,也被狂风吹飞。
旁边的玩家一惊,在冷眼旁观和出手救援中犹豫了一秒,还是咬咬牙伸出手,拽住了从自己身边飞过去的人。
他一手死死抓住墙壁,指甲劈断手指鲜血淋漓,另一手还是拼命拽住被砸晕的玩家,咬牙坚持。
临时……同伴,也是同伴!
当年因为同盟的破碎而失去的信任,不能再一次坍塌了!
其余人都被感染,也都努力与周围的人互相支撑搀扶,试图在暴风雨中找到可以撑到黎明的定点。
但是——
“砰!”
“砰——!”
像是巨人重重落脚,列车在颤抖,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下一刻就会散架。
众人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黑暗在视野尽头,吞噬整辆列车,快速蚕食每一寸空间,眨眼之间就已经到了众人面前。
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黑暗张开大口——
终于,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