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魏忠德找到的文书。”朱标把奏本递过去, 又拿起了折扇带回来的那摞诉状,“还有这个,父皇, 你得好好看看这两样东西。”
黄禧抽空给朱标上了一杯冰好的龙井。
朱元璋看东西很快, 朱标一杯茶下肚, 他的脸都快气紫了, 勉强压着怒火问道:“标儿,你之前让咱给你盖章, 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
“是,我紧急写了一份文书,叫道同免死, 并且让卢近爱立刻进京。”
“卢近爱就是那个凤阳人?”
“是。”
“这件事你干得很好。”朱元璋道,“如果他们说的是真话, 那朱亮祖就该死!”
对于朱元璋来说, 鱼肉百姓的事还在次要。这种事毕竟常见,而且永远无法消灭干净, 要是每回都暴跳如雷,不要几天就气死了,还治理什么国家。
那些和他一起打天下的淮西将领,基本上都有欺男霸女、夺人钱财的事迹, 为了收复北方失地,攻下四川和云南,朱元璋不打算在建国初期处理掉他们,只有先忍着, 朱亮祖也一样,假使他只和罗家狼狈为奸也就算了,朱元璋认为自己可以忍住, 等到以后再找机会发作。
重要的地方在于他竟然敢仗着侯爵的身份公然殴打朝廷命官,完全不把政令看在眼里,并且还联合上面一起拦截奏书,险些让皇帝犯错,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何等狂妄。
结党营私的事情一旦发生,对赋税、徭役还有政治的影响是巨大的,远远比欺压百姓来得可怕。
站在朱重八的角度,他恨朱亮祖和罗家,站在朱元璋的角度,他恨这应天府里互帮互助的淮西党。
正如远在广州府番禺县那间大堂里的人们所想的一样,一个小水花,激起了朱元璋动手的心思,他的杀心一起,大明朝的天就要变了。
居移气,养移体。上位者无形的威严与军中拼杀出来的煞气在朱元璋身上培养多年,随着他的情绪起伏,宫女太监们个个噤若寒蝉,放着冰盆稍有热度的室内仿佛一下子进入了冬天。
窗外的光线折射在朱元璋身上,他的眼睛看起来变了颜色,显示出一种淡淡的金棕,凝视着道同奏疏的视线里,透露着非常冷酷的神色。
朱标瞥了一眼地上的毯子,那上面的墨水已经被昨晚值班的太监擦干净了。
“父皇,儿臣启奏,派御史去调查吧。”他道,“让刘伯温选个人出来,正好给浙东送一些政绩和把柄。”
“行。”朱元璋立刻道,“就让杨宪去,办好了这件事,升他进中书省。”
“杨宪?”朱标愣了愣,“父皇想让他进中书?”
“你以为如何?”
“儿臣对杨宪并不熟悉……”朱标想了想,“只是见过几面而已,这个人看着精明,仿佛有股锐气。”
朱元璋笑了:“说是锐气倒也不然,应该叫做傲气。”
他没有多聊杨宪究竟怎么样,在心里决定让朱标自己去观察揣摩,于是道:“标儿,杨宪是你的东宫詹事,等那个卢近爱到了以后,你把他们两个人的事安排好,叫他们一起去广州,事情属实,就把奏本送来,将朱亮祖押解回应天,咱倒要叫那帮忠臣看看,不听咱的话是什么下场。”
“是。”
离开武英殿后,朱标去坤宁宫看望了马秀英和妹妹朱静宁,直到明月高升,才往春和殿的方向走去。
夏风轻抚着树梢上的叶子,各宫点亮了灯火,却只将庞大庄严的紫禁城衬托得更加清冷。
朱标走在路上,处理政务带来的疲惫逐渐涌上心间,月光如流动的银水,在他的靴边扫过,随树影轻动,碎成几块,落到红墙绿瓦之上,冷冷地闪动着。
魏忠德回头接过一个小太监手里的灯笼,脖子一扭,示意他们离得远些,很快太子仪仗的队伍就掉出一段距离。
察觉到变化,朱标提起精神问道:“你有什么事想说?”
“回主子,奴婢今日去六科廊时,还打听到一些别的消息。”魏忠德弯着腰,“李丞相这些天去过廊房,除此以外,有一个姓杨的太监也去过。”
朱标道:“丞相去六科廊有什么不应该的?倒是你,我叫你去找奏疏,你为什么擅自打听消息。”
魏忠德呆住了。
朱标继续道:“现在还在我耳边说这些搬弄是非的话,你是不把父皇立在宫门外的铁牌当作一回事,还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魏忠德扑通一声跪下了,手里还规规矩矩高捧着灯笼替朱标照明,头已贴在地上:“主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绝没有这样的心思。”
不远处的队伍停住了,因为光线问题,他们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只发现前面有一个影子突然矮了一截,然后便不动了,想也知道是魏忠德跪了下去。
太子有仁德温和的好名声在宫人里流传,轻易是不会动怒的,更别说魏公公一向受宠,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会突兀受罚?他们这时免不了惊慌失措,心里七上八下地打鼓,祈祷不要降罪到自己身上。
“你说没有就没有?”朱标平静道,“是不是我放心把事情交给你去做,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