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胜读十年书
虽然没有说什么具体的事情,但是这一封书信,其实将夏言的声望与政治遗产都传给了徐阶。
对徐阶来说,有利有弊。
好处自然不用说了。而今的徐阶虽然不能称为籍籍无名,但是在各位大臣之中,也没有多显眼。有这一封书信在,徐阶只要敢出示给别人,天下人对徐阶的评价立刻不同。
当然也有坏处。历史上徐阶与夏言之间的关系并不算太亲密。他并没有太多为夏言报仇的驱动。但是而今却不一样,这一封书信,可以钉死了徐阶是夏言政治接班人的身份,夏言一些恩怨,徐阶也必须接过来。
与严嵩之间的矛盾更加不能缓和,也无法缓和。历史上徐阶给严嵩伏低做小很长时间的。但是这个时间上,恐怕徐阶不管怎么做。严嵩都不会信了。
其实夏言自己知道要死的时候,就在想这一件事情了,只是夏言想的很明白,他嫡系有一个算一个,不是如曾铣一般跟他一起死,要么就是远窜边远之地,或许性命无碍,但是政治生命已经终结了。
他们都用不着这一封书信了。
夏言未必对徐阶,有多少期望。只是看出来徐阶需要这东西。而能为严嵩添麻烦,夏言就有一百二十个愿意,反正这东西不给出去,将来也没有用处,他也用不上了。
周梦臣待夏言写完之后,放在一侧晾干。夏言说道:“你来这里,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周梦臣被夏言冷不丁的一问,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有些尴尬。
夏言继续说道:“不是我不给你,你现在根本用不着这个。你将这封书信给徐阶,记住一定要在一个公开的场合。到时候徐阶必须承你的情,而且严嵩必会先除徐阶而后快。徐阶下场如何,我不知道,但是你就会有几年的时间。将来的事情,太过遥远,我就看不到了。”
周梦臣说道:“多谢夏公。”
夏言轻轻将手中笔放在砚台之上,说道:“我还有一封书信要写,你猜猜我要写给谁?”
周梦臣说道:“晚辈不知道。”
夏言说道:“你也是想开宗立派成为一代宗师,我考考你,你知道怎么样的人,才能成为一代宗师。”
周梦臣沉吟片刻,说道:“学问高深,品行高洁。”
夏言叹息一声,说道:“未必,这年头有学问,品行无可挑剔的人不少,但是天下大兴的是心学?你知道气学吗?”
周梦臣说道:“知道。晚辈与张潮有过接触。”
他与御史张潮之间的关系并不亲密,但是他对张潮印象很深,因为张潮是第一个对科学表示有兴趣的士大夫。
夏言说道:“你是王廷相的弟子,我觉得你的学问与王廷相的学问有暗合之处。没有想到,王廷相的弟子也是这样认为的,如此一来,就说明我的判断不错。你最适合是气学。你知道罗钦顺吗?”
周梦臣说道:“不知道。”
夏言说道:“罗钦顺与王廷相,都是气学大家,特别是王阳明创立心学之后,与罗钦顺有过好几次辩驳,一直书信来往,两人谁也不能说服谁,但是即便是王阳明重生于今日,他也不敢说自己的学问在罗钦顺之上。”
“但是为什么王阳明的心学广传天下,而气学也唯有我等这些老夫子,或者对些故纸堆有兴趣的人才知道?”
周梦臣说道:“晚辈请夏公指点。”
夏言没有直接回答,说道:“一个学问要传播,一是有传承。”
“不管是气学与心学,都是有传承的。不要看王阳明建立心学,其实王阳明的心学承前宋陆九渊真德秀,魏了翁,白沙陈献章之绪,方有王阳明之心学。并不是王阳明凭空传出一门学问,真要是这样?即便学问是对,也未必有人愿意认。”
周梦臣觉得夏言的话,或有所指。周梦臣细细品读,那就是他尽量将学问向理学上面靠,但是很多读书人都不认可,或许,就是在传承上有问题。
夏言继续说道:“这一点上,气学一点也不差。”
“气学之始,从西铭先生开始,这西铭先生四句,横绝古今,可惜后继无人,到了南宋时期,有黄震,文天祥承其绪,宪宗之后,大明理学僵化,有志之士,无不在找寻出路。故而各种私学大兴,最大两脉,就是气学与心学,只是王阳明一出,心学大盛,立即压倒了心学。成为天下显学。”
“你觉得王阳明是凭借学问胜过气学的吗?”
夏言自问自答,说道:“是也不是。说是,王阳明的学问是有一套的,自成一体,也颇有境界,然其不能服罗钦顺。即便稍胜半筹,也不足以全胜气学。在我看来,心学之胜,在于其如禅宗,入门太低了。似乎懂几句,四句决,就立成心学之高徒。贩夫走卒都可入其门墙。而气学却不一样了。这是心学之所以压倒气学之关键。”
“说不是,那就说到王阳明这个人了。”
夏言微微一愣,似乎想起了王阳明的种种,说道:“阳明公即便不做学问,也是天下第一等人。观其平宁王之乱,吾而今依然叹为观止,实在不知道其如何为之,纵然而今我放在阳明公那个位置上,也不可能做到旋灭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