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入戏
和剧组请了三天假,江筱易去拜访了《我亲爱的你呀》的作者。她到的时候，名为李秀青的老人正蹲在屋前的空地松土，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满头银丝,正随着身体晃动变得凌乱起来。
江筱易问了声好，大衣往篱笆上一搭，袖子一挽，顺其自然地接过了老人手中的小铲开始干活，老人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
剩下的活很快就□□完,江筱易起身拍掉手上的土,朝着老人微微一笑,“李老师,外面有些冷，咱们不如进去再说？”
她反客为主，拿回大衣，拎起装上工具的桶跟着李秀青进了屋。李秀青泡了茶端来，江筱易接过托盘,将空杯注到七分满，二人隔着红木小几分坐两边,过了半晌，老人悠悠开口。
“你和若溪一点都不像。”
“您说的是乔伊的母亲,张若溪女士吧。”江筱易浅浅啜了口茶,没去问哪里不像,“我们本就是不同的人,不像是应该的。”
这是一整天里，江筱易和李秀青说的为数不多的几句话之一。
在告别前,她像是突然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问了李秀青老师一个问题。
“李老师,最后一幕的大小姐应该笑吗？”
“你觉得呢。”李秀青淡淡反问，“你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江筱易思忖片刻，也是，她问这个，不过是想要混个官方点的答案，用来搪塞剧组里对她期望颇高的人；即使李老师给出的答案和她所想的不同，她也不会更改，按照对方的意思来。
“那我就先告辞了，李老师。等电影杀青了，我和乔伊再一起过来看您。”
她顺势起身，礼貌提出告别。
李秀青把人亲自送到门口，她看着眼前说着客气话让自己不用送，早点回去休息的江筱易，在心里断言，这人演的大小姐，一定要比若溪的好。
因为这个人，冷到了骨子里。
大小姐也是，歌女的情意燃烧了一切，焚尽了自身，却暖不透小姐的那颗心。
重回剧组的江筱易，再次成了令人生畏的一条过。
如果说之前的大小姐是用温和当藩篱，实则那藩篱一碰就碎，那现在的她，是藩篱后立着一堵透明的墙，墙后还有一道天堑，极深极宽，谁都无法跨越。
她的变化，和江筱易对手戏最多的乔伊感觉格外强烈。
乔伊似乎真的变成了歌女，骄横跋扈下是如履薄冰，每每向前迈步，耳边就会想起连绵不绝的冰层碎裂声，一直裂进了她的心；歌女假借撒泼试探大小姐的底线，大小姐却展现着始终如一的包容忍耐，笑脸相迎。
两人的关系看似亲密了起来。
然而无力和失落困住了歌女，她好似困兽，状若冤灵；在深渊底部挣扎的歌女，向着唯一的出口伸手，总觉得下一秒就能碰到亮处的大小姐，可对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若即若离，镜花水月，看得着却碰不得。
久而久之，歌女疯了。
她疯在了内里，用愈发高扬的嗓音、分外艳丽的浓妆，藏起了真实表情；她的身体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烧，不知道该去点燃谁。
这火越烧越旺，终于有一天，点燃了歌女自己。
“我想和你一起离开这里。”
大小姐临窗而坐，仿旗袍制的领口包裹住了她白皙的脖颈；阳光透过雕花的格子窗洒下，转过身来看着歌女的大小姐，脸孔恰好掩在了昏暗些许的阴影里。
“好吗？”
她又问了歌女。
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歌女觉得那逐渐靠近的声音正在和她的心跳重叠，“咚咚咚”地惹人心烦。
“好啊。”鬼使神差地，歌女如此回道。
“那我们就这样说定啦，我好开心。”
大小姐起身，将桌上的书收进包里，她和来找歌女的男主打了个照面，态度是比往日更盛上几分的和煦温暖，惊得男主进门后好奇地问歌女，大小姐今天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吗，怎么笑得像是捡到了一百块钱。
“能和我这样光彩耀人，整个大上海都难得一见的美人呆在一起，那当然是好事一件，值得她那般高兴。”
歌女拎起珍珠手包，裹上她的真丝披帛，趾高气扬地从男主面前离开。
再后来，歌女就死在了别人的床上。她用命换来的，能够把她和大小姐一起带到别国的船票，被喜欢着她，不管她变成什么样都想要和她好的混混，在深夜送到了大小姐的手里。
大小姐红着眼接过信封，回到屋里才拆开看——船票薄薄两张，被抖出来时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又抖了抖，里面还有一张巴掌大的纸片才掉了下来，摸起来手感粗糙的纸上，用蹩脚的字迹写着“我知道你是骗子”的话。
“呀。”
大小姐惊讶地捂住了嘴，随即恢复常态，“早就说了要教你认字了，你看，这么大一个错字。”
好好的一个骗写成了骟，大小姐笑得肚子都疼了。
监视器后面，王竞看着画面里侧躺在床上捂着肚子，笑得浑身发抖、眼泪都流出来的江筱易，忍不住用胳膊环住了强壮的自己，“老、老叶啊。”
他颤抖着叫叶棋然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