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安并不想在葛云朝面前卖弄,但此刻的她心乱如麻,她需要用说话缓解心中的压力。这是她近五年养成的习惯。
作为沈家的小女儿,她不喜欢看到有人死去,可是作为桃花寨二当家,她很清楚,对于大石头这样的人,杀了他才能保护普通百姓。这些年,她的手上并非没有沾染鲜血,她仅仅只是在哑男的保护下,拥有了闭上眼睛的机会。
将心比心,她想要手刃杀害父母的仇人,那些死在大石头刀下的人,一定也很想要他偿命。
可是另一方面,飞虎寨这么多人,如果诏安军把他们都杀了,只怕整个山头都会被鲜血染红。这与屠杀有什么区别?
这个世上,为什么会有人杀人不眨眼,为什么会有人喜欢打仗?
大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吗?
沈安安遣走陆宕,对着葛云朝说:“如果我猜得没错,葛世子独自上山,除了打探地形,也是为了找出一个至于引诱飞虎寨众人的‘诱饵’,引诱他们下山打劫。然后您的人假扮贼人,上山将其他人一网打尽,不留一个活口。是这样的吗?”
此时天快要大亮了。葛云朝清楚地看到沈安安眼中的挣扎。打仗是为了以后再没有战争;杀人是为了以后再没有百姓枉死。
沈安安说的,并非疑问句,所以他没有说话。他相信她能够自己想明白的。
三人沉默半晌,沈安安摇着头说:“不对。在你给我们送来诏安文书的时候,你也给其他山寨送信了吧。否则,诏安军用雷霆手段连破黑风寨和飞虎寨,会把其他山寨的人吓破胆的。一旦他们逃入山林隐匿起来,诏安军再难找到他们。”她一边说,一边在林子里来回踱步。
葛云朝看着她瘦小的背影,心中不忍,说道:“皇上除了鼓励百姓开荒耕地之余,时常特赦死刑犯,把他们流放边关做苦役。”这只是一句陈述句,或者说安抚。
沈安安猛地停下脚步,朝葛云朝看去。
葛云朝摇头叹息:“你这样心慈手软,实在不适合当山匪。”
沈安安耷拉下肩膀,双手撑着下巴,坐到先前的大树干上。
葛云朝看一眼东方。他们身处密林,他看不到朝阳,但是他从天空的颜色判断,太阳已经露出了小半个脸颊。虽然这伙山匪一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但是保不准有人会去大牢查看。
他意简言骇地说:“沈姑娘,你猜得没错,我本来打算让营中的将士伪装成过路的富商,用足够多的诱惑勾引他们下山打劫,以此分散他们的兵力。如今看来,这个办法行不通。”
他一边说,一边坐到沈安安身旁,“英姑对孙瘸子的原话,没拿到银子,谁愿意走?没拿到银子,谁又愿意放我们离开?”
沈安安猛地站起身,低头看着葛云朝。英姑这话几乎等同于明明白白告诉他们,费护照把银子给了某个人,换取某种利益。她低声说:“这就解释了,英姑是如何掌控山寨的。简而言之,有人帮着英姑控制山寨,英姑用银子或者其他东西作为回报。”
她蹲下身子,猛地抓住葛云朝的手掌,“我要找的,是这个‘有人’。”
葛云朝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掌。他拿惯了兵器,不要说手心的老茧,就是手背的皮肤全都粗糙得很,可是她的手心滑腻腻的,带着温热的体温,仿佛上好的和田玉。他隐约可以闻到她身上的馨香气息。
沈安安并未察觉异常。她急切地恳求葛云朝:“酿酒需要粮食,粮食是稀缺物品。培元镇上没有人酿酒,就是岐山县也只有一两家地下酒厂。如果我们循着酒坛的线索……等他们运送酒坛子下山的时候跟踪一番……”
葛云朝摇头,正色说:“第一,你说的这些都是你的推测罢了。第二,我不可能在培元镇停留太久。我们可以合作,但是我计划在三天内解决飞虎寨,时间上不可能有更改。”
沈安安抿了抿嘴唇,倒也没有为难葛云朝。她退而求其次:“世子,等你活捉英姑,我能不能问她几个问题。”
葛云朝有些诧异。在他的印象中,那些京城贵女仿佛听不懂拒绝,总喜欢胡搅蛮缠。如果时间允许,他倒是希望沈安安和他胡搅蛮缠一番。
转念间,他失笑。沈安安也有胡搅蛮缠的时候,此刻她想着飞虎寨即将血流成河,才会这么讲理吧。他自嘲地笑了笑。
沈安安被他这一笑弄得莫名其妙。她问道:“世子,你应该发现了,不管你用什么样的诱饵,这些人在诏安军离开培元镇之前,不可能下山做‘买卖’。你若是召集人马强攻山寨,他们一定会隐入林中龟缩不出。所以,你打算如何在三日内解决飞虎寨?”
葛云朝反问沈安安:“你有什么主意?”他反手握住沈安安的手掌。
沈安安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她已经有主意了,才会如此询问葛云朝。她抬头看一眼天空,站起身说道:“天已经大亮,我得回大牢了。葛世子,你刚才说,要我寸步不离跟着你,看来葛世子得和我一起去牢笼了。”
葛云朝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沈安安嘴上答应他,因为她心知肚明,他压根做不到。他故意与她抬杠:“行,我这就随你去大牢。”他率先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