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草低,往上是天,往下是地,中间万里河山,三千世界。
云不会说话,悠悠千载,收割了一茬一茬的人物,一茬一茬的故事。
云是现在的云,草是现在的草,从云端俯冲,野草深处,一颗头颅冒出草尖,周围辽阔,狗都没有。
他不知这是哪,他说他姓钟,他说他等人,他分明是个老头。
老头的衣衫破破烂烂,脸上沟沟坎坎,脑袋干瘪,须发皆白,像霉了的桔子上,长满白毛。
他半倚半靠横卧在草地,摘下葫芦,拔开塞子,咕咚咕咚,两条线从嘴角流出,生怕土埋到脖子,少他一口酒喝。
“别叭叭了!”正喝的狂浪,老头对着空气大喊。
喊完之后,心有不平,又小声嘀咕:“活到这把岁数,图个快活,你一嗓子,我受苦受罪,鸟不拉屎的地方!”
可四下无人,喊给谁听?一声嘶鸣,摧枯拉朽,听者一身鸡皮。抬头看,有一只鹰在盘旋。叫的更加猛烈。
有鹰,自然是草原。一朵大云,占了小半个天,镶个金边,飘来飘去,搞的忽明忽暗,有些神秘。
“比发情的猫还生猛。”老头看着大鹰,破袖一甩,被搅了酒兴,他很生气,朝天啐了一口:“你可以滚啦!”
鹰急促的嘶吼,好似泼妇骂街,一头扎进天空,无影无踪。
老头不情愿,还是站了起来,叉腰看着草原和天空的交界处。
一个黑点越来越近,忽明忽暗,一闪一闪,镶金边的大云被它拉着走,大风一卷,呼啦啦响。
等到迫近,马背上貂裘少年,二十出头,溜光水滑像个富家公子。
老头眼里放光,流一嘴哈喇子,一扫刚才不悦:“老鹰叫春,财神到了,哈哈!”他搓着手掌,掉了一地黑皴。
少年身形高大,面容俊朗,神情却是与长相并不匹配,有些戏谑甚至荒诞不经。
他叫项东篱。来自草原尽头一个叫南山城的地方。父亲项临流是南山城城主。
南山城在草原以北,不知道为什么叫南山城。那里的山不高,草不多,有些干涸。那里的河不多,父亲却叫项临流。
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能在那里建一座城,管着千万刁民,可知项临流并不简单。
在那样一座城,那样千万刁民中博得小霸王的称号,知项东篱不是省油的灯。
小城里作威作福久了,也觉得无趣,于是一马鞭穿过草原。
远远的瞧见老头像个乞丐,发情一样盯着他,脸上春光荡漾,不用多说,从他无赖的形态也能猜出,他什么来路。
项东篱别一下马头,这孙子跟南山城的王二麻子,驴粪蛋刘估计是一路货色,一旦沾上,鼻涕一样甩都甩不掉。
老头的经验极为老道,横向大踏步拦了过去,裤子挂在屁股蛋上,总感觉要掉下来:“哎,嫩雏,往哪儿躲啊!”
一路快马扬鞭去中原搞点事情,不能因为这个瘪三耽误了行程,项东篱一拉缰绳,白马嘶鸣着扬起前蹄。
老头喜上眉梢,做作的一屁股摔在地上:“哎呦喂,哎呦喂!”大声呼号,痛苦的抽搐。
眼看着白沫要从嘴里吐出来,马蹄落下来,天暗了一下,项东篱半边脸被阴影遮住:“哎,老头,没事吧你!”
马蹄从老头的额前擦过,惊的他脸色煞白:“小子哎,会骑马么!”作为资深的滚刀肉,架子不能倒,装作流氓中的好汉。
老头拿捏起老流氓的腔调,鼻孔对着项东篱,颇有些光明磊落,挑明了:老子是在讹你!
“大爷!”项东篱觉得晦气,离家没看好黄历,出门就遇着老混蛋。
“哎,孙子哎,说什么呢!”老头有些生气,认为项东篱在对一个流氓发出挑衅。
“大爷!”项东篱重复了一遍。
“孙子哎!知道在跟谁说话么!”老头居然站起来了,生龙活虎。
“大爷!”项东篱口气加重。
老头再吃一瘪,有点怀疑人生,混到这把岁数,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叫嚣,千辛万苦走到这里,难道是跟他对着骂街么?
他用力拍了一下酒葫芦,棋艺不精呢,输了就愿赌服输。“大爷就大爷吧,大爷也是爷!”
他接受这个现实,也很会给自己搭台阶,看着正午将近,流阳似火,办正事要紧:“怎么办呐!小子哎!”
项东篱也有他的骄傲,三岁习武,一十三岁打遍南山城,一十五岁偷看小娘子洗澡,一十六岁博得小霸王的名号。
项临流曾酒后夸赞:颇像老子年轻时。
几百里地,以马为伴,忽然遇到一个老头叫嚣,也觉的很新奇,笑着靠在马脖子上:“天苍苍,野茫茫,可有人乎?”
他把手指捏的噼啪乱响,细长的手指露出几条青筋,剔透的好像几根玉线。
拳打南山流氓,脚踩烟花柳巷,就算在中原,小霸王也非浪得虚名,项东篱浮想联翩。
老头四下观望,莫说是人,飞禽走兽都没有一只,他明白项东篱言外之意,所谓拳怕少壮,真打起来,搞不好得挨揍。
他思虑半晌,谄媚一笑,往大腿上一拍:“哎呀,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