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大人眼睛不好,近了看不见眼睛花,远了看不清有些浑浊。
所以沈信带着夏槿又走进来,他看见的是曾经那个少年得志、意气风发、凯旋归来被按在地上一脸错愕的少年将军,如今有了男人的沉稳,一身玄色龙纹锦袍,步伐轻缓,牵着后面一位锦绣衣衫姑娘的手。
细微的表情他看不清,但他能看清人的身形,也能猜到能被沈信拉着出来的人,一定是那个名动天下的夏先生了。
赶紧见过礼,说明来意,道明是为家中犬子求一副眼镜,听说只有相国会做,这才来厚颜相求,实在是犬子自幼酷爱读书,眼睛都看坏了,如今走路都不能急,否则门槛儿都看不清,要摔跟头的,一身才华难以施展,如同废人实在难受,以后不求入朝为官,能做个普通人生活自理,不被人嘲笑也是幸事了。
夏槿都感动了,看看人家这老父亲,为了孩子来求新朝的王上啊,连一贯谁也不见得坚持都不要了,连前朝老臣说好的谁要入朝就骂谁都不管了。
她:“阿嚏!”
沈信道:“快去给你们相国多拿几叠帕子来,暖手炉,姜汤,让大夫等着侯脉……”
这一连串的吩咐,跟平时闺秀们身边儿跟着的嬷嬷们其实没什么两样,关键是还饱含温柔!
夏侯大人:“……”,所以这个满朝皆言冷厉铁血的新王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年幼时他见过,像是个上蹿下跳的熊孩子,京都里最顽劣的混球,后来他凯旋时他见过,被轩辕辰下令捉拿按在地上,一脸的错愕,像是个第一次见识到人间险恶的少年,如今再见,像是个温柔多情的帝王了。
冷厉铁血?
夏侯大人又对夏槿说了一遍请求。
夏槿:“阿嚏!”
沈信道:“你们相国如今正病着,偏生琉璃坚硬,打磨起来异常耗力,故而,是不得行了!”
夏槿也点头:“……阿嚏……其实也不太打紧,都是这些日子为了筹措赈灾粮有些劳累了,等闲了休息过来也就好了!”
看,意思多明显,你不能光说请求啊,您说一说报酬?
曾经的大黎朝,宰相合肥天下瘦,皇城富丽堂皇,宗亲富可敌国,百官奢华无度,偏生国库空空如也;士族田庄无数,豪奴万千,偏生百姓才几亩旱田,分化严重极了。
夏侯大人这个户部尚书当出其最。
他看着夏槿没说话。
夏槿道:“……王上,我昨儿个坐在这里看的那本书怎么没有了,你见了吗?”
沈信配合道:“哪本?”
夏槿道:“就是那本讲前前朝神武皇帝,查抄贪官……阿嚏……赈济百姓,加强中央集权的书?”
沈信道:“我翻了两页,觉得甚好,在我那里,待会儿一起看!”
好家伙,这几句话说的,这双簧唱的,连从来不爱读书的冷月都听出来了。
点醒你了,不能光请求,做点儿实事儿,解了干旱的燃眉之急,后面都好说。
在新朝皇帝这里,不容贪官。
夏侯大人纵横官场几十年,这么浅显的话术,你听明白了吧?
你前几天捐的那二十两,太磕碜了,你家门房身上穿的衣服都比这个贵,这都是民脂民膏!
夏侯大人当然听明白了,他来,就不是空口白话要东西的,一直没说话,是震惊一件事!
这个相国的声音,身形,好像啊!
他眼神儿不好,但耳朵不聋,且十分灵敏。
前几天他在家中,有一个小商人拜见,他当时都奇了,他一个前朝的老臣,如今正是风口浪尖儿上,一个敢跟他接触的都没有,可以说是门可罗雀了,怎么还有商人来拜见?
他到门口儿瞅过一眼,求见的是个小公子,看不清样貌,只说话的声音叮叮咚咚像个姑娘。
现在想来,就是相国夏先生了,这特意做了眼镜到他店里让人拿出来看,就是想引他出来吧,夏侯大人纵横官场几十年的人,轻易便想明白了原委!
其实,直接砍了他抄家赈灾,也没人敢反对,也没人有实力反对,想来,还是顾念他支持过萧阁主,留了余地了。
这风寒,也是在他门口儿冻的吧?
可惜夏槿不知他心中所想,当然,知道了也不一定告诉,她其实是堆雪人堆的。
夏侯大人道:“草民愿捐款二十万两,用以赈灾,只希望百姓能吃上饭,草民老了,犬子能安生度日,便是唯一心愿了!”
两千两变成二十万了,这是夏侯大人对新朝的态度,别人对他礼遇,他还以感恩!
人,不能不知好歹!
懂得进退,是他能为官这些年,从来平步青云的法则!
夏槿马上道:“我这两天风寒也不上衙,要是夏侯先生得空,不妨让您家公子来我这里,我给他看看,量身定做一下……”
沈信道:“既然爱读书,以后能看得清了,不妨到学院做编撰,年轻人,闲着不好!”
夏侯大人感激:“谢主隆恩!”
编撰,是个清贫的不能再清贫的职位了,且还毫无权利,但是,这是新朝的态度,帮助赈灾,前朝的事,便都跟着前朝了了,从此既往不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