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开始往前走,青衫的文人坐在车辕上。
车里有个清丽的女声问:“为什么这样做?横竖我们是必胜的局面,你不怕史官的笔吗?”
书生说:“史书写不好,那就换个史官。”
“好,就是这个理。”姑娘赞。
“先生的原话,学生记得清楚。”
“……”
“先生不是说过,做的既是大事,就拘不了小节,英雄豪客自当潇洒。”
“我说过吗?”
“说过的!”
在山村刚做先生的时候,上山下山就她一个姑娘在外行走,她在村口儿的大树下,跟大娘们说过。
而且,最重要的是,确实更寒露重,外面的帐篷不是姑娘家该住的。
她来了,刀山火海,他都要出来迎一迎的。
马车声音极轻,用的是上好的车轴,轱辘压在青石板上也发出极轻的声音。
但马蹄声哒哒,几百人的车队在京都深夜的路上,还是声音极重。
但没人来看,驻守京都的几万军机营在这条路上居然一人没有,马车顺利的到达了镇国公府。
沈信和夏槿,就又站在了镇国公府的大门口。
此时是寒冬,比去年那时候更冷一点,夜里的晚风呼啸,卷起人的衣角,也卷起镇国公府大门上,破烂的封条。
时光真是个神奇的东西,沧海桑田,世事易变。
那一年离开京都时他才九岁,等凯旋归来,他连门都没能进,就下了内狱,再回来,已经是断壁残垣了,连多看一眼,都没力气。
说起来,十几年了,他还是头一次能好好的看一下自家的大门,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沈信慢步走上台阶,用背后的赤霄撬开了门上的铁链,轻轻的推开门,便能看见断壁残桓的院子里,荒草已经长了半人高。
野草萋萋故人居,故人都在哪里?
是这地上的一片片血渍吗?
这是他自小的家,九岁之前的记忆都有些模糊,却又异常的清晰,好像都是在昨天。
小时候拔了母亲的花,折了池子里的莲蓬,抓了笼子里的翠鸟要放到树上的鸟窝去……
这一切都仿佛时光流去,就像二门处总绊自己脚的那个门槛儿,他每搬走一次管家就来放上的门槛儿,也早已经烧了个干净。
有些驼背的管家,爱做莲子酥的大厨,满院子的小厮护院,许多来荣养的老卒,都变成了地上的一团团黑色。
因为京都无雨,历经一年都没有淡去。
那些为大黎立下汗马功劳的人,那些说死去无憾一辈子也就这样的人,那些沙场奋战一辈子,老了老了就想到京都逛逛的人,那些在沙场好不容易活下来,以为回京就能得到封赏的人……
这血淋淋的恨啊!
他回身牵了夏槿的手,用赤霄拨开地上的茅草,拉着她进去,跟她讲起,小时候的事:
“这里的中庭原来有几口水缸,里面养了睡莲和几只锦鲤,小时候小胖子来我家偷走了几只拿回去烤,我便去他家把他家缸里的鱼都拎走烤了,被两家的父母追着一顿揍……”
夏槿:“抓鱼时没人拦着你吗?”
“没人拦着,大人不在,下人不敢拦……”
夏槿:“……”
“……这里的书房原来有一架屏风,我被罚在里面背书,在屏风上的春游图上画了几只跳蛙,价值千金的蚕丝玉屏风后来就值二十两了……”
两人一边在废墟里行走,沈信一边儿说起儿时的趣事,那些年少时的混账事,那些恨不能快快长大的过往,如今想起来,都成了珍藏的回忆。
两人一路走到湖心亭,湖中的水都已经干涸,但这湖水也曾经护了亭子没有在大火里烧成灰烬。
沈信俯下身,在亭子的边缘底下摸索半晌,抠出一只竹蜻蜓。
木头有些氧化,颜色也不再清晰,沈信递给夏槿看:“这是小时候放在这里的,方才看见忽然想起来,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完整的也只有它了。”
夏槿接过,拿在手里轻轻的把玩。
这褪去的颜色,大约,是某个人褪去的青春吧。
曾经那个顽劣的少年,在血与火里百炼成钢,又在背叛与屠戮里站起来,成长成一个君王。
他站起身,站在唯一完整的亭子中央,轻轻拉着陪他走过最艰难岁月的姑娘,看着这满院子的断壁残垣,轻声说:“是时候开始了。”
……
正式的进攻是在第二天早上。
天刚亮,十几万大军就齐齐摆好了阵,亮出了自己的家伙事儿。
一句废话没说,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连普通攻城时要亮的身份,最起码的喊几句话也没有。
只派一个大嗓门儿,拿了一卷明黄的国书开始念,上书:轩辕狗贼无德,屠戮功臣,鱼肉百姓,祁国天子亲征讨伐之!
这国书短,一句话就说完,中军下令,号角响起,击鼓如雷霆,开始攻城。
轩辕辰睡了一夜了,这一夜都没醒,真是件稀奇的事情。
素来夜不能寐,白天打盹儿的人,居然睡的十分沉。
渐渐的呼吸急促,渐渐的又开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