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入学的日子里,对于乐来说是煎熬的,尤其是看到其他孩子背着书包上下学,而自己在家里无所事事,像被抛弃了一般,心里很不踏实。从众心理让他觉得,当别人都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自己落了单,身后似乎就会有许许多多的眼睛盯着他,嘲笑着他。
白天家里没人,只有自己的疯奶奶在院子里骂街,于乐门外门里的转悠着。有时候热急了,翻箱倒柜的找出几个一分两分五分的硬币,凑足一毛钱,到东屋二驴子家买冰块吃。这个夏天,除了冰糕雪糕,商店的冰箱里还出现了冰块奶块。冰块白色的塑料袋密封着,鼓鼓的,在塑料袋的一角咬一个小口子,慢慢吸融化的冰水。也有放在保鲜层里没有冻住的冰水,喝起来凉凉甜甜的,只是不经喝,不如吃冰块享受的时间长。
二驴子接过于乐递过来的几个分币看了看,跟于乐说:“以后别拿一分两分的钱过来买东西了,我们不收了。再来买,就得拿一毛两毛一块两块的钱。这次就先卖给你吧。”这是于乐最后一次用分币,从此以后家里的一分贰分伍分的硬币和纸币都成了他的收藏品。
清晨和下午天气凉爽的时候,村里的一个少年总会挥舞着鞭子赶着十几只羊到村后的场院放羊。少年有十几岁的年纪,右腿有点跛,走起来一瘸一拐的,左胳膊也有残疾,近九十度般的弯在胸前,伸不直。孩子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羊蛋儿”。听说羊蛋儿并非先天残疾,而是得了病,没有医好。
羊蛋儿右手握着一根短棍,棍子上绑了长长的一根小拇指粗细的绳子,在空中甩起来啪啪的响,但他却不舍得使劲抽在羊身上,赶羊的时候轻轻挥舞着鞭子,像摸在羊屁股般驱赶着羊群前进。于乐、大磊和亮亮有时候会跟在羊蛋儿身后,看着他放羊,羊吃草的时候,羊蛋儿教他们编草帽,做哨子,把地瓜梗一截一截的掰断,但留着一层外面的皮儿连着,做成手链……大磊的很多小技能都是跟羊蛋儿学的,后来又教给了于乐。
于乐还记得跟小孩们第一次看到羊粪便,是一个粒一个粒的,觉得神奇,每人都捡了一兜子,一个个拿出来往地上摔。于乐还带回了家,从兜里掏出一粒一粒的羊粪向自己的母亲炫耀,给张玉英恶心的干呕,当场扒了于乐的外套给使劲洗了一遍。
下午,听到了羊的叫声,于乐知道羊蛋儿又出来放羊了,赶紧锁了门,跑出去跟在了他的身后。
“咦?怎么就你自己?”羊蛋儿看到于乐问道。
“他们都上学去了。”
“你怎么不去上学?”
“我过几天就会去的。”
于乐跟在羊蛋儿身后,把羊赶到了场院。羊儿们低头吃起了草,于乐跟羊蛋儿靠着草垛坐了下来,于乐学着羊蛋儿也抽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了嘴里。
“你看,那边是臭油道。那些移动的点,是一辆辆的小汽车。”沥青的味道有点臭,尤其是天热的时候,村里人管沥青路叫臭油道。羊蛋儿指着远方,让于乐看去。
于乐看着远方,想起了自己去姥姥家也经过一段臭油道,不知道是不是同一条。他想知道那些远处的人都是谁,他们坐在车里要去干什么。他努力想象着自己也坐在了车里,正在快速的向前行驶着,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目的而向前行驶着。
天空有飞机飞过的时候,羊蛋儿告诉于乐,那是飞机,里面都是人,他们正在自己的头顶飞过,飞机离地面很高很高,所以看起来小,但它其实非常大。于乐想起来,自己在电视里见到过,只是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大,为什么能飞上天,那些飞在天上的人,又要去哪里。
羊蛋儿是孤独的,不幸的。残疾了之后,母亲便离他而去,父亲天天酗酒,不管他的死活,爷爷给他留了几只羊,教会了他放羊养羊,爷爷走了后,他更沉默寡言了。只有见到了小孩子,才会说笑的聊几句,把自己知道的东西一股脑说给孩子们听,看着孩子们或是吃惊或是羡慕他懂得多的时候,他才稍微觉得到一点点的安慰。
那天,当夕阳的余晖洒到脸上的时候,于乐看着羊蛋儿,他的脸在光的映衬下变得金黄,他的眼睛望着远方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许,他在羡慕着身边这些身体健全,蹦蹦跳跳的孩子,或许他也想上学,想去远方,想成就一番事业,想成家立业。
可他知道,自己会像于乐的爷爷一样,哪儿都去不了。自己的日子就是天天的放羊,把一窝窝小羊养大卖钱,没人会嫁给他,他只能跟羊儿们说说话,日复一日,直到干不动的那一天,羊是他的全部财产和生活的希望,而人生的轨迹,也不过是单调的从一而终的活到死亡。他的生命就像地上的一棵野草,还是被老天踩过了的草,挪不了窝也长不成大树。
三年后的一天,羊蛋儿在病痛中悄然离世。并不像其他人,他的离开,没人在意,也没人传说,似乎他并未来过,人们也并不记得他。因为不是寿终正寝,所以没有轰轰烈烈的操办,也没有进坟茔,被草草了事的埋在了坟茔旁的一棵树下。
羊蛋儿没的时候,于乐并不知道,而是过了很长时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跟大磊到坟茔边拔谷荻吃的时候,大磊指着不远处一个矮小的长满杂草的土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