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到了冬月末,入冬后的几场劲风,吹落了树上的叶子,光秃秃的树枝中间,能看到圆圆的鸦雀窝。整个世界如同黑白照片般,没了鲜艳。街上的行人少了起来,老太太们拿出了黄的绿的方方的头巾,遮起了头,系在下巴上。老房子的土墙,刷了白灰写的标语,被风吹得斑驳了不少。除了风声,整个村子就剩安静,安静。偶然传来的狗叫,和招呼声,才让人觉得还是在人间。
河水开始结冰,大风吹得人满是悲凉的感觉,浑身没了热乎劲。村子西边巴掌大的小树林子,落了一地的干树枝。幼儿园老师有事,给放了一天的假。于宣正看着天,风小了很多,决定带于乐去西边小树林子里捡枯树枝回来烧。天冷了要热炕,麦秸草烧不了多久,每到冬天出去划拉一些干树枝回家便成了常事。
树林子离家不远,地势洼了一点,于宣正带了根绳子,放在地上摆好,跟于乐一起把地上的干树枝子、树杈、烂木头什么的拾起来在绳子上堆了一小堆。差不多的时候,于宣正将绳子的两头握在手里,一使劲背在了身上。树枝不是很多,多了他也拿不了。
于宣正没有带拐棍,虽然半边身子不好使,但不拄拐棍也能慢慢走路,只是走的不太硬当,不如拄拐棍方便。于乐在于宣正后面托着树枝,多少帮他减轻一点压力。爷孙俩像蜗牛爬一样,在灰黑的树林中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前挪着,如果有人用相机在背后拍下来,会是这样的定格画面:阴暗的天空下,枯树林子中间,人走出的一条小径上,一个带着破了的像狗皮帽子的老人家,穿着黑色褶皱的破棉袄棉裤,一双黑色破布鞋,佝偻着身子,正奋力的抬起右脚,他的背上背着一小捆干柴,干柴下,一个穿着红色被面棉袄的小男孩,正将双手上举,努力托着那捆干柴,小男孩的棉袄,是整张照片唯一的色彩。
快出树林子的时候,有一个缓缓的土坡,于宣正磨平了的鞋底子踩在干燥的沙土上,没注意,一下子摔了个结实。他的左手在握着绳子,右手残疾,所以整个人没有任何支撑的趴在那里,脸贴着地,干柴压在身上。身后的于乐没来得及反应,也跟着摔了一下。
于乐爬起来,撅着屁股把于宣正身上的树枝往旁边拽了下来,又跑于宣正身边想扶他起来,但于乐的力气只有白费。于宣正侧着脸贴在地上,喘着粗气,疼的时不时在嗓子里发出一点痛苦的吭哧声。
于乐第一次见到爷爷摔倒,爷爷虽然有点佝偻了,但身材依旧魁梧,跟于乐比,像头牛一样砸到地上,于乐甚至都听到了跌倒的声音。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哭哭啼啼的喊着:“爷爷起来,爷爷快起来。”
于宣正尝试了几次,用左半边身子撑着翻了个身,又躺了一会儿,再憋着一口气,终于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他没有忘了那堆柴火,忍着痛苦,又背到了后背上。两个人走的更慢了,于宣正边走边哼哼,于乐盼望着早点到家,却感觉这条路出奇的漫长。
挪到了家里,于宣正放下树枝,回到了炕上躺了下来。于乐在院子里和家里溜溜的转,不一会儿去看看他爷爷的情况,盼望着父母早点回家。
天刚擦黑,于乐听到了自行车声,赶紧开了铁门,见到父母,心里松了口气。
“妈,俺爷爷晌午出去拾树枝摔了一跤。”
“啊?他怎么样了?”
“不知道,在炕上躺着呢。”
于德忠和张玉英急忙放下东西跑进了屋。
“爸,你怎么摔了?感觉怎么样?”于德忠着急的问道。
“不要紧,就滑倒了,摔了一下,我躺会儿就好了。”
“你感觉哪里疼?”
“胳膊肘碰了一下,能疼点,不要紧,我歇歇就缓过来了。”
于德忠看父亲说话还算清晰,想着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便没有太在意,晚上做好了饭端过去,把他扶着半躺,于宣正自己吃了几口饭说累了,又躺下休息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于德忠被哼哼声吵醒了,赶紧跑到了父亲房间。于宣正正闭着眼睛,从鼻子里发出痛苦的声音。
“爸,爸,你怎么了?”于德忠推了两下问道。
“浑身难受,起不来了。”
“哪边疼?”
“说不上来,都疼。”
“你等着,我给你叫医生。”于德忠急忙穿上外套,喊醒张玉英说:“爸不好,我去叫医生,你赶紧起来看着。”然后急忙出门去喊赤脚医生了。
张玉英马上穿好了衣服,去看自己老公公的状况。村里的赤脚医生刚起,便被于德忠喊了过来。医生把了把脉,翻了一下于宣正的眼皮,又看了看舌苔,给于德忠叫了出去。
“德忠,你爸岁数大了,我说话你别不爱听,他寿限到了,你该准备就准备一下吧。我开店消炎药和止疼药给他,能帮他缓解缓解,旁的也帮不上了。”
人都有死亡的一天,只是真正要面对的时候,一时半会儿却难以接受。于德忠红着眼睛更咽道:“没有别的办法了?”
“你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去医院得花多少钱,就算去医院,最多也维持不了几个月。他还得多遭几个月的罪。神散了,谁都无力回天了。别折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