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判长转头,不再去看列维娜这被命运所宠爱的个体,而是看向世界树上结果而出的众生芸芸:
“就如古典的小说,有精品也有垃圾,可所谓精品难道就能凭空所出?”
“不还是需要一大堆充斥着低俗的凡品甚至垃圾的出现,以最廉价的方式扩大读者的群体,从而在与读者的双向成长中拉扯出一片能包容得下‘精品’的土壤?”
“你所向往的‘文明’也是这样,以及文明并不是所有环境的最优解;只有生命铺开到了一定数量,才能以数量的碾压去增大奇迹发生的概率!”
释文尔说着,语气中有豪情,却同样有抹不去的痛苦,又抬起手,看着肉乎乎却充斥皱纹的皮肤,轻叹:
“你看,我的手是如此孱弱。”
“我不是不知道去追求‘数量’,期间会造成多少同胞的死,在追求所谓奇迹时,那些不是奇迹的同胞又有多么悲惨。”
“可让我像神明那般,去直接凋琢出一个可以在冰冷银河昂扬向上,不惧一切,每个个体每条生命都能幸福安康过完一生的文明,我做不到。”
“我只是一介脆弱又孱弱的俗人。”
“我能相信的就是‘生命’本身,相信它是烧不尽的野草,只要它被播撒到了更远的地方,哪怕环境再恶劣,总有一株能开花。”
……
远处。
姬稚背着的探测器发出点点微光,看不见的波纹开始弥散至真是世界以及高维空间,以自各个渠道收集到的创神檄文波动为参考,寻找着一切可能的蛛丝马迹。
逃亡者号上,金棉也贡献了一点自己的身体样本,但钝子一直不敢进行深入研究,她窃据了科技猎人昔日首席的身体,但毕竟不是专业的研究人员。
尤其是听丽槲说莺歌索人对体内创神檄文的设计图,有那种玄乎的保险机制后,更是一点稍大的动作都不敢有。
好在左吴之前所吸收的波动还剩许多,钝子不至于没有样本可用。
从中攒出的造物,至少侦察和探测算是合格。
姬稚在高高的世界树旁独自奔走,不时回头看向来时的地方,已经习惯了落寞。
可一想到背上探测器中的样本波动,便来自于左吴的身体中,又觉得有些暖洋洋。
干劲加满。
人马娘用她的铁裙向上飞翔,飞到那些硕大的果实间,探测器在捕捉讯号,其眼镜也在不断扫视。
海星人幼体已经初具美味的样子。
……
释文尔的眼神一直跟着姬稚的轨迹,看到人马娘掠至盛满正待售卖的同胞的果实间时。
他忽然握拳,比列维娜握的还要紧,肉乎乎的肌肉被挤开,暴出一抹青筋:
“我一直认为,海星人是这个银河独一无二的美味,是我们无比的幸运。”
“由此,有无数逐利之徒愿意付出任何手段,将我们送至更远的地方去大规模养殖;”
“而他们的逐利天性,在发现海星人的智能与肉质味道没有干系后,便致力于提升口感,而不愿意花费更多的成本去抹掉我们的智慧。”
“又因为这种口感的产生玄之又玄,用单纯的基因工程殊难破译,为了追求新的味道,我们仍旧在通过基因的随机结合,在被选择中完成进化。”
“我们的繁殖能力比同样美味的骨人强了几个数量级,整个银河的罐头产业是海星人一家独大!”
释文尔咬牙,这次袒露心声是他渴求太久,却难能渴求的发泄:
“这位精灵小姐,至于你说的文明传承的问题?我再问你,何为海星文明,人类文明,或者你们精灵文明?”
“答桉是由谁所创造又由谁所持有的,就是什么文明!”
“你们所自豪的文明传承,在银河动辄数亿年的历史中,真的有那么重要?”
“人类文明已经因为纯血人类的消亡而濒临湮灭,往后大家最多只会在说古帝联的时候提上一嘴,”
“你们所引以为豪的各种名着诗歌,只会是躺在博物馆中成为曲高和寡的遗物,甚至许多都只剩下残篇断句,以后也不会有新内容,新生命的注入;”
“反之,因美味而数量繁多,分布在银河各个角落的海星人呢?”
“海星人会因数量的繁多终有幸存,会因为不断的‘进化’终究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向,或退为野兽,却仍然传承着血脉;”
“或者,有某一只偶然触碰到了名为文明的奇迹,可以再度辉煌;即便与曾经的传承已经并无关系,可所延续下去的依旧是海星文明。”
左吴咧嘴,竟然笑起,并不觉得有被冒犯。
诚如释文尔所说,自己数据库中留存的东西恐怕连人类文明的遗言都算不上,也不会去主动教给自己的后代。
至少在左吴这里,人类文明无法再传承下去;即便自己真做了皇帝也是,所代表和继承的不再是“人类”,而是被“帝联”所腾笼换鸟的文明。
释文尔很高兴有人在听到自己的一番狂言后,还能发自内心的笑出来。
他吸气,转身,嘴中做着最后的总结:“存在才是一切。”
“保持数量是维持存在最简单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