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忽如其来的犯困,到转瞬之间恢复的清醒,左吴体感度过了永恒,又好像只是短短零点几个毫秒。
他抬头,又是那片纯白又酷似虚空的梦境空间,狂舞的抽象线条依稀能够辨认出是拍卖场中的排排椅子。
只是自己身边的人已然更换——从疯疯癫癫脑子混沌的勾逸亡,变成了尚且在沉思姿态的白艾斯。
左吴说不清他对哪个要更有好感,熟悉却肯定是对白艾斯更为熟悉,跷起二郎腿,又无比轻松地伸了个懒腰:
“老白,你看上去状态不错。”
至少眼前的求道者不像上次见面,是一团连形体都无法维持的黑影;现在他又恢复了原型,左衽的袍子边界分明,只是四肢还是如水墨画般的抽象,飘散在四周。
声音产生的震动在这片空间中也被分解重构,钻进白艾斯的“耳朵”,让他自沉思中抬起头:“托你的福,多谢。”
“不客气,只希望你下次过来,别是让我突然打瞌睡又睡过去,”左吴耸肩:
“你对有关什么是神灵的答案有什么感觉?”
白艾斯摇了摇头,嘴张开又合上,最终,也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宛如看到一道人力绝对找不到解的谜题。
即便当初在天使的高维形态面前跳着出错半步,便会身死道消的求偶之舞,也没有这般没有志气:
“我想我看到了鸿沟。”白艾斯说。
这世界,因为凡人的不同抉择,或者自然界在概率论范围内所发生的不同的事,在不断分化出不同的平行世界。
世界就像一本书页在不断增殖分裂的册子,分化出的每个页面就是不同的平行世界。
而每个凡人个体又像被局限在片片书页般世界中的二维墨渍,因不同的选择或遭遇,在不断分裂出的页面中分别变成了不同的字;
相邻页面或许有你的异时空同位体,但那毕竟不再是你本人。
而神灵,就是将册子固定住的钢钉,祂们的存在就是贯穿和锚定无数世界的基石。
钢钉和书页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可现在,书页中的一滴二维墨渍在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想要成为三维的巨大钉子。
这已经不是宏愿,更类痴人说梦了。
左吴冲白艾斯坏笑一下:“怎么?不打算当神仙了?”
白艾斯还是摇摇头,刚刚因叹气而流失的志气悄然恢复了一点点:“不,那仍是我毕生想要达到的志愿。”
可这志愿在几天前还像唾手可得般,现在却已经变成了远在天边,连光线都看不到的微弱星点。
想要追逐这抹星点,或许需要航空火箭;可白艾斯恍然发现他家乡的四万年历史与无数先辈的前仆后继,却依然连成为神灵的门都没有摸到。
就像一伙在黑暗中蹒跚而行的原始人;误将远处的一个火把当中天上繁星,还派出无数勇士遁入黑暗,去寻找到达那火把跟前的道路。
现在。
最大的收获也只是知道“火把”仅仅是跟火把,象征成仙的繁星依然远远地挂在天边。
四万年在黑暗中的踟蹰而行所前进的路程,和应该以光年才能计算的遥远路途比,用九牛一毛这类词语根本无法形容这样的差距。
白艾斯又陷入沉默,像在思考自己卑微的脚步和过于遥远的未来;其目光直勾勾盯着抽象的前台,上面并无表演,有的只是他内心在塌为死灰和重燃斗志间不断拉锯的精彩纷呈。
左吴陪他一起看了看,总觉得一个凡人不择手段求道成仙的故事,若是中途放弃那还真是颇为遗憾。
稍微组织了下语言,左吴伸了个懒腰:“老白,我觉得你好亏。”
“……怎么说?”
“像勾逸亡,疯疯癫癫的,某个时空的事情稍不顺气就摆烂睡大觉,反正另外时空的他还有无数的可能性,而他居然天生如此,”
“他天生站在你遥不可及的终点上,不像你,有什么四万年先辈的经验,还努力了这么久这么冒险,却好像依然是一场竹篮打水;”
左吴咧嘴:“你不会觉得不甘心么?”
白艾斯听着,也笑了一下,眼神丝毫没有波动,说出的话好像是经过无数次练习的标准答案:
“有什么不甘心?不还是帝联的一句老话?有人生在罗马,有人天生就是牛马,没办法的事;”
“我该庆幸我身而为求道者,总有努力的方式;该不是那些连开智都勉勉强强的鬼怪妖兽;该庆幸……成仙的上升渠道终究没有封死……”
他说不下去了。
真的没有封死吗?
正如玛瑞卡教授想要创造与世隔绝的黄金乡,最贴合现实的思路就是切断某个星系的所有超空间航道,让动辄数百上千光年的距离成为永远不可能被跨过的屏障般。
求道者这样在黑暗而未探明的地面如原始人般踟蹰而行,所追求的却是天上的星光,难道不就是一个根本无从走通的一条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