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思及此,七娘子对五少夫人,不禁又燃起了一丝恶感。
这一辈子她对付过很多个对手,很多时候是出于情势所迫,甚至是二太太,假如她肯及时收手不和两姐弟为难,七娘子也未必会多厌恶她。
唯独五少夫人此人,让她打从心底泛起了一股厌憎,就好像一条冷血的毒蛇在身边盘旋时一样,让七娘子恨不得操起棒子,立刻就去打她的七寸。
她在心底告诫自己:什么事,都要徐徐图之,把厌恶表露在面上,是最愚蠢的行为。
如此重复再三,终于,她又在脸上露出了一丝云淡风轻的微笑。
这微笑透着胸有成竹——似乎人世间并没有什么事,能难倒正在这样笑的七娘子。
四房两口子很快就进了梦华轩。
和屋内凝重的气氛格格不入,两口子脸上都带了掩不住的喜气,四少夫人更是无视平国公的脸色,把笑容挂在了唇边。
见到平国公,她也只是轻轻地福了福身,就站直了身子。
平国公心情本来就不大好,见到四少夫人这样轻浮,哪有不生气的,正要开口也数落她两句,四少爷已经抢着道,“爹,我刚从衙门里回来,就听说今儿莫氏身子不舒服,请了大夫来扶脉——”
他话才出口,平国公顿时就换了脸色,众人也都明白过来。
果然,四少爷接着就道,“大夫说,是莫氏有喜了!”
他一向不苟言笑,此时国字脸上不禁也眉飞色舞起来,似乎有不识眼色之嫌,众人却都并不介意,连大少爷和大少夫人都一下活了过来,围住了两夫妇,一口一个恭喜:以四少爷的年纪,这第一胎,已经算来得很晚的了。
见四少爷已经报喜,四少夫人更是笑逐颜开,握着四少爷的臂膀,冲七娘子和五少夫人笑道,“年前你们四哥陪我去潭柘寺求子,当时得了一张符并几句指点,没想到如今算算日子,就是上香后没有一个月内有的。你们还不快拉着五少爷、六少爷去求了子再说?”
她显然并不知道之前屋内的情形,这几句话说出来,倒是把尴尬打散,七娘子和五少夫人是何等样人?都纷纷道,“好,借四嫂的好意头,我们也一定去参拜。”
平国公自然也就跟着下台,他捋着胡须,点头笑而不语,望着这一团热闹,半日才咳嗽了一声,“既然莫氏有了身子,这一向的忙碌,你就不要跟着掺和了,还是在慎独堂好生休养为上。”
这一句话,就把众人的注意力都拉到了眼前的‘丧事’上。
四少爷顿时收敛了喜色,低声问了五少爷几句,四少夫人这边,自然也有人为她介绍情况。这两人听了,四少爷还没说什么,四少夫人就已经道,“于平从前说起这些事,倒是不大在乎长相,但是她一贯是看重诰命的人,恐怕……这件事,还是要问一问她本人的意思。”
她现在有胎儿护身,平国公自然不存考校敲打之意,何况四少夫人的回答中规中矩,也显得她和于平的确走得比较近:四少爷看着她的眼神,就亲昵了很多。
于是众人议定,于翘的丧事还是以简薄迅速为主,借口青年夭折不敢大办,只是在家中停灵七日便下葬,一应事由,便由七娘子主办,五少夫人和大少夫人协办,四少夫人安心养胎不必出面。又说定先遣人向范家报丧,婚事之说,要等范家的意思,如若范家也有意娶于翘的妹妹为代替,那么再来问一问于平和于安的意思。
因还有向许夫人报信,和太夫人说明真相等杂务需要安排,等到事情终于安排妥当,已经是过了初更,平国公便催促众人回房,一群人出了梦华轩,便顿时四散。
四少爷和四少夫人走在最前头,四少夫人满面笑容,和四少爷喁喁细语,似乎并不以于翘之事为意,只是一心一意地关心自己房重点喜事。大少爷和大少夫人就跟在他们之后,脚步迅速,好似后头有狗在追。
五少爷一脸的忐忑,看了看这两对夫妻的背影,又看了看五少夫人,五少夫人却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她依然不紧不慢,和六房并肩而行。
她不着急,七娘子自然更不着急。这一对怪异的四人行,便一直走到了甬道尽头,七娘子才甜笑着关心五少夫人。“天黑路滑,五嫂慢些走,仔细叫小鬼儿拽了你的脚后跟!”
这是京城俗话,说人摔倒,是小鬼儿拽脚后跟玩。七娘子在这时候说出来,当然是意在言外。
五少夫人也就嫣然一笑,“六弟妹真是做主母的料子,关心我们哥哥嫂嫂,倒像是关心自己的弟弟妹妹,真是事必躬亲,你就放心吧,五嫂毕竟是你嫂嫂,这路该怎么走——”
她话还没有说完,七娘子已经一拉许凤佳,两人拐过弯不顾而去,竟似乎是没有听到五少夫人的回话。
即使是以五少夫人的修养,依然禁不住气得变了颜色。
她恨恨地望着七娘子的背影,忽然神色一动,又寻思了半日,这才微微一笑,转过身也挽住五少爷,同他一道在黑黝黝的甬道里漫步了起来。
五少爷就好奇地打量着她的脸色,过了半晌,才低声道,“怎么我看你反而像是挺高兴的?”
五少夫人噗嗤一笑,却没有答他的话。